&ldo;什么!&rdo;
&ldo;是这样。&rdo;
他看着我,满腹狐疑。
我让他赶紧走。天黑,有宪兵,走小路,多加小心。
孙力走后,母亲对我下了禁令:&ldo;不许再跟这个人来往。&rdo;
&ldo;阿姆说什么呀!&rdo;
孙力只是我的同学,其它什么都不是,同学来往有什么大不了的?母亲对他再提防,至少也得顾及我的面子,人家来找我,母亲怎么可以当面让他下不来台,让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这个人哪里不好,值得母亲这么不客气吗?
母亲不讲理:&ldo;不管多好,不许跟他。&rdo;
&ldo;为什么!&rdo;
母亲居然当着我和亚明的面哭号,大声叫唤起大姐。
&ldo;金凤你死哪里去了!管一管你澳妹啊!&rdo;
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出来了。没有办法。
我知道母亲是害怕。孙力人不错,刚才宪兵进门,危险突起,他可以自己翻墙逃命,却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对付宪兵,母亲亲眼目睹,不会不明白。但是他让母亲害怕,就像当初姐夫吴春河让母亲害怕一样。母亲非常敏感,她嫁给我们的父亲,有过那么多遭遇,生了我们这些儿女,她能感觉到吴春河和孙力是什么人,知道他们将面临什么危险,他们的危险将给家人带来什么。母亲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大女儿,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我再走大姐那样的路。
但是已经迟了。
第四章 笑靥如花
小妹。21岁。厦门大学学生,厦门要塞司令部勤务兵。
死而复生
我得说一下自己是为了什么。
按照母亲的说法,我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孩子,因为我爱哭。我这个人心软,看不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遭罪,什么人什么事让我感觉难受,眼泪就会止不住掉下来。孙力跑到家里找我,三哥让他带一句口令‐‐&ldo;乖女流鼻水&rdo;,这根本不是什么口令,是三哥调侃我。其中&ldo;乖女&rdo;说的就是我,鼻水则是鼻涕,指的是哭泣:澳妹哭了。眼下这个世界上,人是不能心软的,我天生这样,没有办法。
以我的来历而言,我原本最不应当心软,因为我的命最硬。我是钱家的小女儿,我跟其它孩子不同,包括和我的哥哥姐姐都不一样,出生时不在医院,不在家里,不在野地,是生在监狱里,所以母亲说我命硬,生而为囚。二十一年前母亲在女监生下我时,狱友和狱卒没有谁认为我能够活下来,女狱长让母亲作个选择:如果要这个女孩活,就送人,马上叫人抱走,谁要给谁,落到穷人家富人家看女婴自己造化;如果母亲舍不得,让刚落地的孩子当小囚犯,只怕活不过满月。
作为监狱的孩子,我跟正常女婴不同,出生时只比一只小猫大一点,瘦弱细小,哭起来有气无力,像一只蚊子哼哼叫。但是我比我的哥哥姐姐都要乖,落在太阳晒不到的阴暗地方,很能体谅母亲辛苦,从早到晚只是自己睡觉,不吵不闹,饿的时候知道自己吮指头,不到饿极了绝不乱哭。表现这么好,让母亲特别割舍不下,加上小脸蛋长得不错,狱友个个都说是美人胚子,更让母亲放不掉。母亲不听女狱长劝告,死活不把我送走,我是她的孩子,生得跟着她,死也要跟着她。那时候她不骂也不詈,把我背在背上,抱在怀里,跟我说话,给我念歌,哄我睡觉,她喜欢念一首自编哄儿歌,其中有两句&ldo;我家兄弟好,乖女善又水&rdo;,其中的&ldo;兄弟&rdo;讲我的哥哥们,&ldo;乖女&rdo;自然就是我。以我当时的表现,确实称得上乖女,乖的当然就是善的,本性善良,而所谓&ldo;水&rdo;则是土话,指的是女孩漂亮。&ldo;善又水&rdo;代表了母亲对我的良好评价和美好期待。后来我三哥的调侃口令是母亲哄儿歌的翻版,只是把母亲对我的褒奖&ldo;善又水&rdo;擅自篡改成&ldo;流鼻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