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面有难色:“非不愿,实不妥。”
她慢慢提太后数:“昌邑侯聘妇,礼三千金;广陵侯聘妇,礼三千五百金;宣平侯聘妇,礼五千金,这已是奢靡,惹人非议了。再往上数,圣上的皇叔淮安王,那样疼爱殷夫人的母亲,举淮安国之力大婚,也只敢拿出八千斤黄金的聘礼。丞相今不过侯爵,焉能惹眼至此?俗话说,得意莫高喧,怀宝莫招摇,我家即便拿得出,也万万不敢拿出来。”
她叹道:“那女郎再如何,也该私下商议一句,这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应承不是,不应承也不是,哪里是贵家高门的做派,岂非让皇后殿下也颜面扫地?”
郑太后面上波澜不兴,缓缓道:“朱令月本是继室所出,生母是明贞太主的奴子,又与皇后不和,聘给无伤实属高攀,自己底气不足,自抬身价,其实也聪明。”
周容听得一颗心直往下坠:“既是如此,长安也并非没有适龄女郎、太后殿下为何偏偏属意了她?”
郑太后微笑道:“哪里是为了她。”
倾身拉过她手,语重心长道:“哀家的弟弟、你的丈夫,这么多年都是个郎官,还做过散骑侍,突然就拔擢为相,你不奇怪吗?”
周容愣了愣道:“他……他是圣上的亲舅舅,莫非这也有人敢置喙?”
“那长亭侯也是皇帝的舅舅,为什么不封有军功的长亭侯,封了武安侯?你觉得你夫君比他兄长睿智英明吗?”
此话戳中了周容的心事,郑沅封相以来,郑家虽然风光无两,两房不和的局面已难以避免。
周容低着头默默不语。
此时暮色笼罩未央宫,灯火照郑太后面上,似一抹斜阳。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愿谋算我亲生儿子,但实在是他……不实在先。”
她低着声,喉中沙哑,说了一句唯有两人能听到的话。
"一定要纳朱氏妇……万一真的有一天,出了什么事,这是一张保命符。”
郑太后说罢,抿了一口苦茶。轻撩额发,玳瑁护甲掠过自己面上一寸一寸的褶皱,勉强挤出个笑容。
“世祖皇帝较当今皇帝仁厚敦德,尚有张氏灭族之事。哀家连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为你们谋好万全的退路,只盼你们,万事小心些罢。”
“不能拿出逾制的聘礼,就与她商议,客客气气的,从别的地方补偿她。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女郎娶进门来。”
……
钟鸣终南山,山气日夕佳。
郑府自太后的父亲去世后便早已分家,如今作两房,皆在长安东市长乐坊,互隔一街,恢弘楼宇浩浩荡荡铺了半条街。高墙一围,遮挡万千峥嵘。
丞相郑沅的府邸近日常开侧门,人进出不休,早早地张灯结彩。
数条街之隔,出门采买胭脂水粉的朱令月在侍儿奴仆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楼,向郑家眺望。
郑无伤的嫂子、长亭侯世子夫人谢氏被周容派来作说客。
指着一处处,絮絮叨叨,与她说郑宅格局构造,又说为了迎她,要辟出一座“百花楼”来,话语里满怀歆羡之意:“当初他们家聘我为妇可没有这么讲究,你是好福气。”
又数百花楼的珍宝给她听。
朱令月高挽双髻,鹿眸扑闪,嘴角挂着笑,听得心不在焉。
忽然问“不知这百花楼,比我家丹鸾台如何?”
谢氏面色微僵:“明贞太主的凤邸,自不敢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