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睁大了眼,摊开手掌,掌中白纸空无一字,唯有惨白。
他怔了片刻,忽然眼眶有些温热,他埋头于枕上,脸下渐渐湿润,他轻轻笑着,连带着身体一起颤抖,扯裂了伤口也不自知。
诸葛啊诸葛,你怎么如此……如此……
&ot;都督……&ot;鲁肃忧心地推他,&ot;都督还安好么?诸葛在信上说了什么?&ot;
他呼吸了几口气,平定了情绪,抬起脸:&ot;他说我打不下西川。&ot;他把头靠在鲁肃肩上,轻轻说道:&ot;你带话给主公,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请他多加堤防……&ot;
他在床上昏睡了一日,一直到沉沉日落,漫天星辰。他睁了眼,仿佛有些好了,悄悄起身,不愿惊醒趴在床边的人。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推门走到院子,坐在舒坦的竹椅上。
星光如梦如幻,如泣如诉,他一抬眼,瞧见那个人就站在月光底下。他笑了,举起茶杯,道:&ot;你是不是来怪我,为什么我只赞关羽张飞,却不提你?&ot;
那人淡笑不语,他瞪了那人一眼,自己也笑了:&ot;我偏不提你。&ot;
&ot;诸葛……&ot;他唤了一声,仿佛要那人走得近些,&ot;我的绿漪琴,我修好了,送了你吧。&ot;
那人还是不语,连笑容都不曾改了半分,他久久望着,直到那幻影渐渐消散,低下头,轻轻地哭了。
手上的茶杯,轰然落地。
那一日,江东最明亮的星子陨落,年,不过三十六岁。
10
绛袖到哪里都找不到诸葛。
她拉住赵云:&ot;我家先生呢?他祭周郎还未回来?&ot;
赵云回道:&ot;回了呀,瞧见他回院了。&ot;
绛袖又急急忙忙往回赶,老远听到诸葛在抚琴,琴声依旧平和动人,行云流水,铁马金戈,叫做长河吟。
她倚在院门,看诸葛一曲弹完,冲她微微一笑:&ot;今世名琴,当归绿漪。你来瞧瞧这琴,周郎的遗物,赠我了。&ot;
她一步未动,轻轻问道:&ot;爷,不痛么?&ot;
&ot;嗯?&ot;诸葛讶然道:&ot;绛袖,我有什么可心痛的?你莫非当真以为,我对周瑜有情?&ot;
绛袖眼中有一颗清泪慢慢滑落,她摇头道:&ot;不是说爷心痛。爷的手指……不痛么?&ot;
诸葛茫然抬起手,十指不知什么时候被琴弦划破,早已淋漓了鲜血。
此后二十年,诸葛受刘备托孤,辅佐刘禅,七出祁山。一直到……他病重于五丈原。
&ot;你看看,&ot;诸葛靠在帐外,指给绛袖看,&ot;那是我的将星。&ot;
那一颗星明暗不定,失了往日光泽。诸葛笑,&ot;今日,就是我的大限。&ot;
&ot;爷……&ot;
诸葛扬手不让她说,慢慢开口:&ot;你在我尸身口中放入七颗米粒,可保将星不落,让大军趁着这机会,速速退去吧。&ot;
&ot;爷……&ot;
诸葛扶着大帐站起来,走到帐内去,&ot;绛袖,今天不喝茶了,拿酒给我。&ot;
绛袖咬了咬唇,出去抱了一坛酒给他。诸葛开了封,倒了一杯,仍旧像喝茶那般泯了下去。
一杯酒喝下,他伸手再去抱酒坛,视线却已然模糊瞧不真切。酒坛被他一碰,翻倒下去,酒液四下流开,沾湿了他的衣角。诸葛弯了弯唇:&ot;军中酒烈,只一杯,我就醉了。&ot;一滴水忽然滴到他手背上,他知道绛袖在哭,沉默一阵,道:&ot;扶我到床上去躺着吧。&ot;
绛袖扶起他,诸葛的身子竟然轻得很,她没想到,他瘦得这样厉害。
还未走两步,诸葛弯下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鲜血从指fèng一滴滴洒落到地上。绛袖惊慌失措,他的身躯一点点倒下去,磕在凳角上。绛袖大哭着揪起他的衣服,终于叫嚷道:&ot;爷,你这是为什么?你属天属地,为什么不离了蜀国!你本来是那样随性自傲的一个人,为什么拘泥于此,对刘氏愚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这是何必……&ot;
诸葛擦去嘴角的血,他回过头看着绛袖,目中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只看得清人的轮廓,他慢慢伸出手去,抚上那人的脸。
&ot;我也执着过了……&ot;诸葛轻轻笑起来,&ot;看你……还敢不敢说我不懂你……公谨……&ot;
大堂之上,他抬脚走进东吴大营,满堂细语,唯有那人挺直了腰板,倔强着神情。他站在那里等待着,直到那人终于忍不住回头,东吴的都督,竟是那样年轻俊美,好象悬崖峭壁上的一支竹,卓然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