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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饭毕，众人出门，各忙各事，张老太爷去放牛，这是他老人家最大的爱好，一袋肉干，一壶烈酒，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张氏兄弟去上学，他们师从眉山城西寿昌书院州学教授，一心要参加科举；张八娘则跟着方氏去学绣花，学织布，学裁剪衣裳，学厨艺；林依晓得方氏不喜自己在她眼前晃悠，便自动自觉地去了厨房，帮杨婶舂米。

北宋的米，即便是市场上出售的，都是带壳的，须得在下锅前用捣药罐一样的物事让谷子去壳，舂出来的壳就是米糠，剩下的米粒即是白米。

杨婶看着林依一下一下把棒槌敲进盛器里，叹道：&ldo;你成日做粗活，不学些女工和厨下的活计，将来怎好嫁人。&rdo;

林依暗自苦笑，哪里是她不想学，是方氏不想教而已，她心中苦涩，嘴角却还啜着笑，道：&ldo;学那些有甚么好的，八娘每晚都抱怨枯燥乏味，抱怨二夫人逼得紧。&rdo;杨婶停了手里的活计，跺脚道：&ldo;傻妮子，逼着学这学那，才显见得是亲生的呢，二夫人就是对你不上心，才任由你成天顽耍。&rdo;

林依唇边的笑意一丝未变：&ldo;我不过是老夫人的族中亲戚罢了，二夫人肯收留我，已是我的福气，哪儿敢奢求太多。&rdo;

杨婶左右瞧了瞧，见方氏的心腹任婶不在周围，便凑近了林依，悄声道：&ldo;你不会真以为只因你是老夫人的族亲罢，老夫人在世时，可是为你和二少爷指腹为婚过的，这叫婚约……&rdo;林依脸上笑容未变，手中的棒槌却慢了下来，忙忙地打断她道：&ldo;杨婶，此话休要再提。&rdo;

杨婶一愣，旋即记起来，方氏存心模糊这门亲事，是不许任何人提起的，她又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ldo;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不教你女人家的活计，这是作何道理……&rdo;

林依没有作声，这道理，她约摸猜得出来，方氏大概是想把她培养成&ldo;三不会&rdo;的女孩儿，好有借口推了这门亲事。她捣完盛器里的最后一粒谷子，抬起身子：&ldo;杨婶，我回房了，趁着二夫人不在，去练练字。&rdo;杨婶点了点头，帮她把石制的盛器挪开，道：&ldo;去罢，我替你盯着，有人过来我就咳嗽两声。&rdo;

林依冲她感激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米糠，朝门口走去。杨婶突然叫住她，自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包物事，递给她道：&ldo;二少爷叫我给你的。&rdo;林依接过来一瞧，原来是张家前些日子做的糖，这是典型的乡下饴糖，甚么都未添加，直接切成小小的长方形，她掂了掂小包，塞回杨婶手中，道：&ldo;八娘那里有，她性子你是晓得的，只要有她的，就有我的，这糖你拿回去给孙子们吃罢。&rdo;

杨婶笑得有些暧昧，压低了声音道：&ldo;这可是二少爷的心意……&rdo;林依本是大大方方，却被她这副样子羞红了脸，扭了头就跑。她一气冲回房中，坐在桌前犹自感叹，宋人真真是早熟的厉害，她这具身体，不过十岁而已，杨婶就能讲这样的玩笑话；她又想起张八娘，只比她大三岁，却已在为嫁人事宜而忙碌了。

张八娘昨晚才练过字，笔墨纸砚还摆在桌上，林依取出张仲微送的字帖，一面临摹，一面注意地坝里的动静。

张家房屋是个三合院，呈&ldo;凹&rdo;字形，&ldo;凹&rdo;字底下的一横处，是一排卧房，中间是堂屋；正房两边延伸出两通拐角的偏房，左边的几间依次是厨房、堆着农具的杂物间、猪圈和茅厕，右边的一排是存粮的粮仓；&ldo;凹&rdo;字中间那块用来晒粮的空地，即是地坝。

她之所以要盯着地坝，是因为通常情况下，任婶不会任由她闲着，总会找点儿事与她做。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喂完猪的任婶穿过地坝，直直朝张八娘的闺房而来。林依忙藏好字帖和写满了字的纸，再将砚台等物归位，任婶推门进来时，她正在天青釉的汝窑笔洗里洗笔，抬头一笑：&ldo;八娘昨儿练完字，笔都忘了洗。&rdo;她一面讲，一面默默向背了黑锅的张八娘致歉，但任婶还是能寻出骂点来：&ldo;既是昨日用过的笔，当时就该帮她洗了。&rdo;

杨婶从外面探进头来，驳道：&ldo;三娘子洗不洗的，轮不到你来多嘴，你和我一样是个下人呢。&rdo;任婶又气又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忿忿走出门去，丢下一句话：&ldo;今儿舅老爷要来，家里人手短了，二夫人叫你中午给两位少爷送饭去。&rdo;杨婶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回头问林依：&ldo;我没给你惹麻烦罢？&rdo;林依极少有机会进城，还在想着送饭是项美差，哪里会同任婶计较，笑道：&ldo;我已够麻烦了，还能麻烦到哪儿去，倒是你，不要让她迁怒了才好，她可是最爱在二夫人面前嚼舌根的。&rdo;

杨婶满不在乎道：&ldo;四川自古以来的规矩，我奶了二少爷，张家就要给我养老，赶不得我，卖不得我，我怕甚么。&rdo;林依亦晓得这规矩，闻言不再多嘴，挽着她朝厨房去，笑道：&ldo;杨婶的厨艺无人能比，就算不是奶娘，二夫人也离不得你。&rdo;杨婶自然晓得她心里的小九九，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ldo;二少爷爱吃煲仔饭，我晓得。&rdo;

这杨婶，甚么都能扯到张仲微身上去，林依无奈摇头，快步到得厨房，关门，洗手，戴攀膊，走到砧板前切熏肉片，她虽无机会在大宋学做饭，但穿越前，却是会好些菜式，一般家常菜，可难不倒她。

杨婶淘了米，放到热水里泡着，问道：&ldo;三娘，你明明会做饭，为何不露两手给二夫人瞧瞧？偏要将新奇的菜式教给我，让我出这风头。&rdo;林依切完熏肉，又开始切姜丝，笑答：&ldo;我怕风太大，被刮走了，杨婶你身子骨结实，多担待撒。&rdo;杨婶也笑了起来，连声道：&ldo;我省的，省的。&rdo;

第2章书院送饭

新舂的白米泡过了十来分钟，林依取了一只小砂锅，在锅壁上抹了点儿油，再把泡好的米放进锅里，加水，烧开，然后夹出炉中几块木柴，调成小火，慢慢闷着；等到米饭七八成熟，又加进厚厚的几片熏肉和细细的姜丝，最后打上一只鸡蛋。她忙完这些，盖上锅盖，只留两块木柴在炉里燃作小小火苗，然后去给杨婶帮忙。杨婶做了几十年的饭，手脚甚是利落，一碗蒜泥白肉和一碗红烧鱼已摆在了灶台上，林依让她先歇着，接过她手中的活儿，炒了一个清淡的冬瓜片。

其实这时离饭点尚早，只是州学在城中，距离较远，林依不得不提早上路。杨婶取了个外面包裹了棉布的食盒子，将饭菜装进去，送她出门。

林依顺着蜿蜒山路，踏上官道，进入眉山城城门，她人小腿短，到得寿昌书院时，已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汗流浃背。她到的时候巧，正逢学生们下课，在门口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见张家老大张伯临走了过来，伸出手狭促笑道：&ldo;听说老二送了包糖与你，分几块我尝尝。&rdo;林依可不是爱害羞的人，白了他一眼：&ldo;若我未记错，你已十七了罢，莫要作小儿姿态。&rdo;张伯临没能逗到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朝后唤了两声：&ldo;二小子。&rdo;

张仲微胳膊下夹着书，脚步匆匆地走过来，看到林依，明显一愣，忙忙地解释：&ldo;看书忘了时辰，我不知你要来……&rdo;一语未完，突然瞧见她满头是汗，连忙双手去接食盒，顺路从盒底子下头塞了条擦汗的帕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