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震动一下。帕格看见炸弹在他们背后面参差不齐地落下去,象一串摇摇晃晃的黑棍。机头朝上,马达轰鸣起来,他们向上飞去了。
下面,顺着一排建筑物和那座巨大的煤气贮存塔,一连串红色的小火球爆炸开来。帕格以为炸弹没有投中。随后,一眨眼工夫,中间带绿色的一团淡黄色火焰波涛似的从地面升起,几乎达到正在往上飞的飞机的高度,只是远远落在飞机的后面。在这股强烈的火焰照耀下,柏林全城突然清晰可见,赤裸裸地展现在下面,象一张黄色印得太重的明信片一般:选帝侯大道、菩提树大街、勃兰登堡门、动物园、河流、桥梁、高射炮塔、总理府、歌剧院,都清晰逼真,近在咫尺,安然无恙,而且黄得出奇。
机内通话机的欢呼声吵得他的耳朵发痛。他拿起话筒,表示反抗地喊了一声。
正当他喊叫的时候,六、七道来回晃动的探照灯光束突然集中在&ldo;弗兰迪号&rdo;上。尾翼炮手的气窗上笼罩着一片蓝光。青年炮手失魂落魄地望着帕格,突然恐怖地尖叫起来,紧紧闭着双眼,张着大嘴。周围太嘈杂,帕格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简直象在假装喊叫,蓝光下他的舌头和齿龈都成了黑色。飞机仿佛降落在一座蓝光闪闪的金字塔上。马达轰鸣,飞机倾斜着往下俯冲,滑到一边,金字塔却巍然不动地停留在机身下边。帕格用双臂紧紧抱住炮架,站稳了身子。炮手跌在炮架上,话筒从他张开的嘴边掉了下来。机内通话机里听不见炮手的喊叫声,帕格却听见基伦空军中尉和泰尼压低了声音匆匆地谈话。许多桔黄色和红色的火球懒洋洋地从地面腾起,朝&ldo;弗兰迪号&rdo;飘上来,越飞越快,四面八方爆炸开来,降下一阵火雨,到处开花。帕格猛地一震,听见马达变了声音,又听见一声可怖的哨声。一阵寒风向他袭来。飞机里碎片四处横飞,&ldo;弗兰迪号&rdo;歪向一边,成曲线俯冲下去。维克多&iddot;亨利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飞机尖叫着,机身可怕地颤动着,笔直向下猛冲。两个驾驶员都大声喊叫起来,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想让别人听见他们的声音。亨利从薄薄的树脂玻璃气窗注视着纺织品制的机翼,等待着机翼折断、散落,宣告他生命的结束。
尖叫着、呼啸着的蓝色金字塔变成了黑色。令人晕眩的疾降和滑行停止了,飞机笔直向前飞去。帕格感到一阵恶心。炮手已经昏过去了,在月光下可以看出他呕吐出来的东西从嘴里一直流到胸口,有巧克力、咖啡和桔子碎块。这个年轻人把他那一份口粮全都吃下去了,他那穿着飞行装的左腿上有一摊黑色的血。
帕格拿起话筒。但话筒不响了。通讯系统已经失灵。这架被击伤的飞机在狂风呼啸中摇晃晃地往前飞行。帕格紧紧抓住牵索往前走,撞着一个人,那人大声说他是彼得。帕格对着他耳朵大声喊,说雷诺德受伤了,他然后继续朝座舱走去,经过机身右舷被打坏的天窗口,从那儿能看到星星。他突然无意中看到北斗七星。他们正往西飞行,要回伦敦了。
驾驶员与以前一样坐在座舱里,忙于操纵飞机。泰尼喊道:&ldo;啊,将军。我们要回家喝茶去啦。要跟这些倒霉的景象告别啦。您会告诉他们您亲眼看见煤气厂起火了,是不是?&rdo;
&ldo;我当然会告诉他们。咱们的飞机怎么样?&rdo;
&ldo;左舷发动机中弹了,不过勉强能用。正朝着陆地上空飞,生怕我们不得不降落。除非那个引擎完全失灵,看来我们还能到家。&rdo;
&ldo;你们的尾翼炮手一只腿受伤了。领航员在后边陪着他呢。&rdo;
外层探照灯区咄咄逼人的光束在前面晃来晃去,探索着云层,但是&ldo;弗兰迪号&rdo;钻到云层深处,没有被发现。泰尼转动着大蓝眼珠,两手扶着驾驶盘,对维克多&iddot;亨利大喊道:&ldo;吃飞机这行饭最愚蠢不过,对不对,将军?我已经受够啦。早知道该当海军去!&rdo;
空军中尉基伦摘下钢盔,完全让泰尼驾驶飞机,同时掏出一块并不比他的皮肤更白的大手帕揩了揩脸。他向帕格疲倦地微微一笑,额上布满一道道皱纹。
&ldo;大概快到陆上了,将军。要保持这样的高度,还有相当大的困难呢。您的法语怎么样?&rdo;
第三十四章
帕米拉一直留在伦敦。她知道这是一次夜袭,也知道路程很远。不难算出维克多&iddot;亨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午十点钟她到他住的那套公寓房间去‐‐那里暂时没有别的人住‐‐并说服了打扫清洁的女工让她进了屋。她坐在那间肮脏的起居室里,想看看报纸,实际上却只能一分钟一分钟地数时间,盼望他还活着。
帕格&iddot;亨利是在她不幸的时刻进入她的生活的。还在她不到十四岁时她的父母就离了婚。她的母亲重新结了婚,过着一种新的生活,把她丢开不管。埃里斯特&iddot;塔茨伯利经常出门旅行,就让她寄宿在学校里。她长大后出落得秀丽妩媚,很有风度,只是有些野,不到二十岁已经有了几起桃色事件。她二十刚刚出头,就碰上了菲利普&iddot;鲁尔,他是个金头发的高个子新闻记者,在巴黎时有一阵子同莱斯里&iddot;斯鲁特同住一套公寓。鲁尔这个人冷酷无情,善于骗人,俏皮话滔滔不绝,品德败坏,他一点一点地把她的雄心壮志、她的自信心、几乎连她的求生意志都摧毁了。她终于同他决裂,才算克服了想自杀的抑郁心情,然后去到她父亲那里侍候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在&ldo;不来梅号&rdo;邮船上碰上了维克多和罗达&iddot;亨利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