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晚间,后楼失火,官吏救之,惟后楼烬焉。院中有白骨一堆。长安令周小亭拨视之,有大牙十数,长各五寸余。别无他异。秦方伯、舒观察皆取一二枚以去。人皆云此怪已自焚死。高公擢宁武太守,始迁居之。今将此宅转鬻于前盩室令杨翊亭,竟无他异。
武进两异事
武进之北乡,土名尤村,有某姓诞一儿,暴长,甫十一月而长尺。每啖饭,三巨碗,或饵以粉餈,能尽七枚。然不能言,尚卧筐篮,需人提抱。此乾隆五十五年事。
毗陵郡北隅有秦姓妇忽诞一儿,状貌狞恶,头有两角,角隐隐复有两目;遍身青色,多肉块磊磊;势长数寸,纤细如灯草;啼声亦甚异。其家以为妖,埋之废圃旁。翌日人过,犹闻地下作呦呦声。此五十五年八月事。
有子庙讲书
西江周驾轩太史,新举孝廉,赴北闱会试。路过邹鲁间,梦人引至一处,栋宇巍峨,上书&ldo;有子庙&rdo;三字。心疑之,以为有子配享圣人久矣,此地何以别立有庙。
俄而召入,上坐有古衣冠者,年五十许,发眉苍秀。揖而进之,命之旁坐,曰:&ldo;汝西江名士,可知《论语》第一章『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作何解?&rdo;周曰:&ldo;仁为五德之首,孝弟又为仁德之首。&rdo;有子曰:&ldo;非也。古字『人』与『仁』通,我首名『其为人也孝弟』,末句『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其义一也。汉、宋诸儒不识『仁』字即『人』字,将个孝弟放在仁外,反添枝节。汝到世间为我晓示诸生也。&rdo;周唯唯而出,是年即中进士,入词林。
余按&ldo;井有仁焉&rdo;之&ldo;仁&rdo;,即&ldo;人&rdo;字,则此章&ldo;仁&rdo;之为&ldo;人&rdo;,当亦无疑。
米元章显圣
芜湖鲍某工画,专学米元章,竟能得其大概;且又能烘染纸作旧色,识者莫辨。南北骨董家购者甚多,因之致富。
一日,作画倦矣,坐而假寐,忽见一人唐巾宋服,登其庭骂曰:&ldo;我米元章也,汝学我画,仅得皮毛,而欺世取财,将来千百世后道元章之画不过如此,则我之身分姓名,俱为汝糟蹋矣!&rdo;因袖中出一石击其右肱,鲍觉酸痛,一惊而醒。从此握笔,腕痛难胜;执箸数钱,依然无恙。
麒麟喊冤
有邱生者,吴人也。幼习时文,屡试不售,怒曰:&ldo;宋儒误我!&rdo;乃尽烧其《讲章》《语录》,而从事于考据之学,奉郑康成、孔颖达为圣人,而渺视程、朱。
家贫,游学楚、蜀。过峨嵋山,坐古松之下,温习《仪礼注疏》。有白额虎衔之而去。行数里,乃掷于深谷中,虎竟去。邱心悔,当是背宋儒之报也。方懊恼间,见谷旁有石门大开。邱走入,则殿宇巍峨,署曰&ldo;文明殿&rdo;,两旁罗列书籍百万,莫知其数。邱掀翻书目,谓必以六经冠首,不意翻毕,竟无有也,心疑之。
旁有古衣冠者倚门而立,邱揖而问曰:&ldo;此处何神所居?&rdo;曰:&ldo;苍圣。&rdo;邱问:&ldo;苍圣始制文字,自该万卷横陈,独无古《六经》何耶?&rdo;古衣冠者曰:&ldo;向来原有此书,但名《诗》《书》《周易》,不名经也。自汉人多事,名曰《六经》,造作注疏,穿凿附会,致动上帝之怒,责苍圣造字生此厉阶。从此,文明殿中撤去注疏,致汝掀翻不得。&rdo;邱问:&ldo;注疏何以上干天怒?&rdo;曰:&ldo;此事原委甚长,汝且静听我言。汝可知万国九州岛,只有一天乎?自盘古开辟以来,三皇五帝,莫不钦若昊天,天亦安享郊牛,数千年矣。忽然东汉末年,有五妖神头戴冕旒,身穿龙衮,闯入天宫,各称名号。其自称『赤熛怒』者,红面猬髯,状尤狞恶。其它兄弟四人,衣青者号『灵威仰』,衣黄者号『含枢纽』,衣白者号『白招拒』,衣黑者号『汴光纪』,竖眉昂首,晓晓嚷嚷,竟欲篡夺上帝之位,分据为五国。上帝盘问五人得姓受命所由来,皆瞪目不能答。帝命神兵擒之,与斗未决。适苍圣朝天奏曰:『此五神姓名皆谶纬妖言,汉人郑玄师弟所传,但召郑玄来,则不斗而自伏矣。』帝无可奈何,即命九幽使者召郑玄师弟上殿。见其举止老成,饮酒三百杯不醉,遂署文明殿功曹,五妖神始帖服不动。凡郑所奏,帝亦颁行世间。久之,其教有必不能行者。天子冕旒用玉二百八十八片,天子之头几乎压死。夏祭地示必服大裘,天子之身几乎暍死。只许每日一食,须劝再食,天子之腹几乎饿死。丧礼,含殓用米二升四合,君大夫口含粱稷四升,如角柶不能启其齿,则凿尸颊一小穴而纳之。凡为子孙者,心俱不忍。以讹传讹,习而不察,将及千年。一日,天帝坐紫薇宫,见云中飞下一兽来,龙鳞马鬣,喊冤奏曰:『臣麒麟也,不食生虫,不践恶草,人人称为仁兽,必待圣人出,臣才下世。不料有妄人郑某、孔某者生造注疏,说郊天必剥麒麟之皮蒙鼓,方可奏乐。信如所言,人主郊天一回,必杀一麒麟。麒麟何罪,遭此屠毒?此等议论,只好吓骗黄巾贼,见老郑便一齐下拜,使麒麟见之,必唾其面。』言未毕,又见空中云鬟霞佩,率领数妇人姗姗来者,跪奏曰:『妾姜氏,周王妃也,当时周王劝农,妾并不随行。今有妄人郑某,说天子劝农,必与王后同行。妾想妇人幽闺弱质,行不逾阈,岂有披霜冒雪出来劝农之理?北魏王肃曾言其非,唐人孔颖达将王大加呵斥,党同诬妄,一至于此!』诸妇人齐奏曰:『妾南国诸侯大夫之妻也,夫君外出,妾等心忧,&ldo;亦既觏止,我心则降,&rdo;言既见而心安,此人情也。郑训&ldo;觏&rdo;为交构之&ldo;构&rdo;,言交精而心降,又训&ldo;五日为期,六日不詹,&rdo;云妇人五日不御,必有思男子而不得之病。妾等皆公侯淑女,不应贪淫至此。』麒麟在旁蹋足大笑,帝问:『何笑?&rdo;麟曰:『诸夫人但知责郑玄,不知责戴圣。圣造《礼经》,其罪更大。臣在周文王灵囿中与振振公子同游,见文王宫女原无定数,多不过二三十人,并无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名号,亦从不见有&ldo;金环进之、银环退之&rdo;之条例。文王日昃不暇,乐而不淫,那得有工夫十五夕而御百余妇哉?戴圣本系赃吏,造作宫闱经典,以媚昏主;而郑玄师弟又从而附会之,致后世隋宫每日用烟螺五石,开元宫女六万余人,皆其作俑也。且注《诗经》&ldo;昏椓靡供&rdo;,言&ldo;椓&rdo;是椓妇人之阴,此是景十三王传中之事,三代无此惨刑。』天帝闻之大悔,锡曰:『朕用人过矣。』召苍圣谓曰:『卿造字原有功于万世,大圣人周公、孔子皆出汝门下,不料后来俗儒流弊,一至于斯,何以救之?』苍圣奏曰:『臣兄弟三人同造字,臣所造之字都是下行,臣弟沮诵、佉卢所造之字或右行、或左行。左右行者,行于东西二方;下行者,行于中华。今东西方只一教,而中华之教如此纷张,惟有召西方明心见性之人学佛未成者来,大显神通,将此辈一扫而空之。』帝曰:『召佛是矣,何以要召学佛未成者?』苍圣曰:『佛无夫妻父子,故名异端,恐来中国,人多不服。惟有少时借佛书参究一番,中年遁归周、孔者,墨行儒名,人才肯服。宋朝某某最佳。』麒麟在旁争之曰:『楚固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据汉儒&ldo;麟鼓郊天&rdo;之说,不过麒麟晦气,而天帝尚得一顿饱餐。若宋儒主持名教,训&ldo;天命之谓性&rdo;,云&ldo;天即理也&rdo;,古帝王只有祭天者,无祭理者,将来天帝血食,不从此而斩断乎!不但此也,恐尖嘴雷神还要来闹。』帝曰:『何也?』曰:『朱注有&ldo;盛馔&rdo;三句,云&ldo;敬主人之礼,非以其馔也。&rdo;下文注&ldo;迅雷必变&rdo;云&ldo;敬天之怒&rdo;。岂非下文暗藏不以其雷耶?从此雷公没人怕了,雷公岂肯甘心?』天帝笑曰:『汝言亦是,但气运各有盛衰,朕亦不能作主,姑且召明心见性之人,试其伎俩何如?&rdo;俄见苍圣带领宋儒上殿:有褒衣博冠手执太极圈者;有闭目指心自称常惺惺者;有拈花弄月自号活泼泼地者;最后四人扛一大桶,上放稻草千枝,曰:『此稻桶也,自孔、孟亡后,无人能扛此桶。唐人韩愈妄想扛桶,被我取他与大颠和尚书札,搜出真赃,把他所扛之桶多掀翻了,何况郑、孔,敢与我四人为难乎!』言未毕,果见赤熛怒、白招拒五妖神爬墙穴洞,偃旗息鼓而逃。天帝大喜,即命此四人权摄文明殿功曹。此汉学所以不昌,而文明殿之所以无注疏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