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最里面的此间时,饭菜已凉。士兵接过饭菜,像往常一样地将铁门打开,弯腰将饭菜搁在里面湿霉的地上,习惯性地起身关门时,又突然犹豫了一下。
手里把着锈迹斑斑的铁闩,士兵低眼看向被关在这间囚室中的男人。
那是一位将军。
或者说,他曾经是一位将军。
他起自行伍,曾同此刻看着他的士兵一样,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士兵。他曾服役于大晋西境,十余年间身历大小战事近百役,自建初十六年起率军从征南疆,屡立战功。他身上的每一分战勋与功绩,皆是以这具血肉之躯,在沙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这样一位战功等身的将军,如今却被抹去了他所曾拥有的全部功勋与荣耀,被羁押在这不见天日的深牢之中。
而他犯下的最不可饶恕之罪,不是打了败仗,不是沦陷疆土,更不是通敌卖国,而是——他是已故鄂王的亲将。
士兵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目光中多了些往日不曾见的东西。
今日皇帝下诏一改兵制,便连兵部深狱之中亦传此令。
从军守纪,兵部狱中并无人敢窃论朝事。
可来自于他们的一束束沉默的目光却已出卖了他们的情绪、他们的血气、他们的不解、他们的不甘。
大晋的兵命贱。
曾有人试图改变这一切,让从军的普通士兵变得有尊严,让百年来被人驱使的藩将能够凭借军功晋位朝廷的高阶武官,让出身边军的将领能够被擢拔进入朝廷中枢。
但那人死了。
在他死后,大晋的兵命贱如故。
在士兵露骨而压抑的目光中,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来。
他很少说话。
这时也不例外,他与士兵对视几瞬,伸手取过饭菜,低下头,无声而专注地吃起来。
士兵默默退后,不知为何,竟未立刻将铁门锁上。
男人似乎不察这变化,一口接一口地吞咽饭菜。末了,他向门外的士兵索了些水喝,然后站起身,用余水净了净脸和手。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看见了出现在囚室外的谭君。两个士兵不等被告知及要求,便已主动地退走回避。
“周将军。”
谭君道,一面看了一眼未上锁的牢门,一面步入其中。
周怿对他点了一下头。
谭君在再度开口前,将周怿多打量了几眼。他与周怿无深交,在此次周怿回京之前,二人几乎不曾对过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