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娘是开朗的性子,明芝毫不怀疑,即使日子再苦十倍,她也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现在她胖了两圈,把身上新做的蓝花褂子挤得鼓鼓囊囊。
院子里种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绕在铁栅栏的蔷薇是娘姨的手笔,而角落里整齐的葱蒜是宝生娘的。明芝在远近之间切换视线,这是她锻炼眼神的办法。想到可能有的一场对决,她微微地有一点热血上头,那是必须有的兴奋,让她渴望着战斗的到来。
宝生挨了一顿训,浑身骨头都舒服了,任劳任怨地起早摸黑,两天后给明芝画了张详细的地形图,&ldo;这里的住家非富即贵,轻易住不进去,不知道他从哪租到的房子。&rdo;他指给她看,&ldo;房子是两层半的结构,阁楼上视线很好。院中有汽车房,能放两辆车。进进出出的人不多,都是青年,有两个像带着家伙。&rdo;
&ldo;你怎么知道?&rdo;
&ldo;那天我偷偷扔了个甩炮,他俩同时猛地回头,手放在腰里,是拔枪的姿势。&rdo;
明芝估计这是徐仲九新接的任务,以一国之力自然找得到方便的房子,彪悍的青年。这些倒不用管,也管不了,她还有自知之明,&ldo;另一处呢,是什么地方?&rdo;
宝生迟疑了一下,明芝沉声,&ldo;讲。&rdo;
&ldo;那家住了一户姓沈的,据说松江的大户,分了家后搬来的。一对小夫妻三天两头吵架,男的是没出息的赌棍,把家里的田都输光了。女的动不动说要回娘家,不过养了一窝孩子,想跑也难。还有两个是男的妹妹,读过书,是学生的打扮,经常结伴去百货公司闲逛。&rdo;宝生硬着头皮说下去,&ldo;有天听见她俩开玩笑,说等姓徐的来求婚就让他在法租界买套大房子。&rdo;
明芝波澜不兴地&ldo;哦&rdo;了一声。
宝生看着她的面色,犹犹豫豫地说,&ldo;我娘力气大,要不让她叫上一帮江北娘娘,她们有的是收马桶的,有的帮人洗衣服,上门去把那个女人打个稀巴烂,看她还敢不敢胡说八道。&rdo;好男不跟女斗,但是大房发现了外头不二不三的女人,自然可以叫了中年妇人去打。
明芝不动声色,&ldo;干吗劳动你娘,你拿上砍刀,一个人就够了。&rdo;
宝生内心挣扎了两下,服帖地认了命,&ldo;我今晚就去,白天被人看到了不好。&rdo;
明芝就算心里不痛快,看着宝生的脸色也缓了过来,&ldo;跟你开玩笑,不用管她们。&rdo;
宝生吃惊地瞪大眼,&ldo;不行!姐姐,你不要他是你的事,别的人想撬墙脚可一定要给点辣花酱,不然岂不是让那帮小女人爬到了头发梢!一定要动手,你的人不是别人能动的!你不用担心,凭那样的货,挡不住我几砍刀下去,统统叫她们丢手失脚,看她们还敢不敢动花脑筋!&rdo;
宝生义愤填膺,明芝越发好笑,&ldo;砍了她们,他就回来了?&rdo;
一句话问得宝生呆若木鸡,自然不会,今天有这个,明天就会有那个。他从小见多了的,一时情热,总归海誓山盟,过后互不往来、反脸成仇的都有。可是姐姐,她又好看又能干,只有她甩别人,哪能让别人脚踏两头船。
明芝示意宝生退下,&ldo;这两天你只守在第一家,有什么事安排人手告诉我。&rdo;
宝生不动。他还没绕过弯,出口气也好啊。
明芝不耐烦地点醒他,&ldo;要出气直接找本人,他要做什么我就让他做不成,他恨我也好,怕我也好,我无所谓。反正谁惹我,我让他知道后果!&rdo;
当宝生的面放下狠话,明芝却是知道徐仲九的事不是轻易能管的,弄得不好便要折进去。
趁个雨天,她打扮成青年职员的样子,撑着伞在那条路上走了一回。
正如宝生所说,住的人进出都是汽车,路上行人不多。
走到尽头,明芝进了家咖啡馆要了点吃的,边吃边观察。早晨清静,汽车开过,路面的水溅起,发出哗哗的声音。她还见到一辆认识的车,卢家父子坐在后排,像在交谈,父慈子孝的样子让人羡慕。
她下意识想起宝生找来的资料,卢小南的父亲是什么保障同盟的总干事,讲究平等之类的精神。这倒是跟大表哥有点像,一念闪过,明芝对自己讪笑,别人给的平等能当真吗?沈凤书对她好,可只要看他和初芝的相处,便知道那不一样,骨子里他们是同类人,互相理解。而卢小南救了她,从头到尾卢家再没出来一个人,由着一个孩子处理此事,让她从后门进,也从后门出,免得卢家跟流氓挂上钩。
不懂感恩,只记得鸡毛蒜皮的细节。明芝自嘲,她啊,只和徐仲九是同类,一样的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不顾大局。
慢!卢小南-罗昌海-徐仲九,明芝腾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