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嬉皮笑脸引发了张飞的强烈不满,他拍案而起,作势欲上,被刘备横臂拦下。
“清河崔氏,果真有些风骨所在,如此说来,在下倒舍不得放你走了。”
“舍不舍得并无区别,我都不会成为使君之棋。”
“那姑娘便甘心做曹氏之棋?”
我欣然笑起,面部疤疮也因撕裂而疼痛,可我眼中噙着前所未有的诚挚热泪。
“于忠,正统汉室皇帝今在许,而非你刘备;于孝,我叔父与曹操,皆与我有养育之恩,为子女者岂能相叛;于义,曹操之子曹丕亦施予我救命之恩,不敢不报;于信,小女从师前军祭酒郭嘉,已应诺守卫曹氏之业。若使君非要与我论儒道,只怕要令您失望了。
“俗谚曰‘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暗间或棋子,皆行不正坐不直。吾辈生居天壤,自在快活,何来棋子之说呢?
“缨幸赖杨叔夜旧情,方得苟全性命,辗转入使君营帐。我知你们所图计何事,如今既已交代,我也便再无利用价值了,还请使君赐我一死,胜过监牢蹉跎余生。”
一席衷肠话语,折服不少谋臣,诸葛面露欣慰,徐徐摇动羽扇,缄默不言。
刘备更是怡然大笑,兀自饮下手中端持的温酒,慨叹道:
“真烈女子也!”
众人称善,亦以掌声相送。疑惶之心未定,我却听刘备忽而转色这般唤道:
“萤儿,进来吧。”
只见在刘备挥袖招呼下,屏风后蹑步缓缓走来一女子,柔弱蹁跹,内穿曲领深衣、玄云纹饰的赤底黄缘曳地直裾袍,外罩轻盈燕尾真丝袿袍。她上前朝我行一礼后,才抬起头让我得见面容。
那张姣好的容颜,我曾在夏侯尚的军帐中见过它凌乱时的样子。
今后却是永生难忘了。
“崔姑娘,救你一命的,不是杨叔夜,是你自己。”诸葛亮这才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
明白了一切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原来,原来,那夜夏侯尚被我说服,早将俘虏的刘备幼女放走,而今只剩刘备长女尚在曹纯那儿,我的出现,则给予了曹刘交换的筹码。一直以来,我忌惮和不信任的“仁义道德”,终究在最后关头,给予我再次拥有生命的权利。心理防线被猝不及防地击垮了,我感到由衷的恐慌和震栗……不过短短数月,曹刘之女身份互换,简直滑稽至极。
“中平六年,何进为宦官所杀,张让劫持少帝和陈留王步出北邙,后黄门皆投河而死,时少帝年十四,陈留王年九岁,天色暗暝,兄弟二人流离郊野,逐萤火而徒步行数里……自高祖建业,光武始正火德,我炎汉从未似今这般零落,虽谓千年兴亡事无常,然匹夫不可夺志,吾焉能背先人教义,拱手让出刘氏江山?至于身后名,自任身后人去评说耳。”
我听懂了刘备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了取名“刘萤”的用意,于是抬袖拭去冰冷的眼泪,看着刘备说道: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逢天时而生’,刘皇叔!经数代之功,汉祚或可得延续,然萤火难比朗月,汉室终不得久也。中原已定数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欲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可行否!?”
“虽不可及,心犹向往之。”
刘备简洁的一句仓促结束了对话,随后便重回席座,置我于不顾。
“汉曹不两立,我不会与你们合作的。”
“崔姑娘,你须明白,某并非与你商榷,仅仅只是告知于你。”
刘备说罢,辄不耐烦地挥手,命人将我带下去。
“等一等!让我再见一个人。”
顾不上帐中众人的惊愕,我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快步走到席案前,质问张飞道:
“夏侯英,夏侯英……当年,可是你掳走的她?请将她还给还给夏侯家,让她跟我一同回去!!”
我本以为,我那般怒问,可以打听到半点夏侯尚走失的妹妹的消息,可张飞并不将我放在眼里,直到我被拉出军帐,也不做任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