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双隐隐带笑的眸子,看似温和亲切,可是仔细看去,却能瞧出底下潜藏的凉薄。
此人徐徐而行,似闲庭信步,云淡风轻,可又像是每一步都携风带雨,一招手就能挥斥方遒。
春日盯着这人,隐隐地竟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她很不舒服,可偏不知道这不舒服从何处而来。
而这人才进门,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从春日面上跳过,最后落在无奇身上。
无奇正在想自己的小舅舅结交的是什么人物,本以为是跟阮听雪一样的风流不羁的,可是眼见这人出现,通身的气派沉稳庄重,相貌也端正英武,倒不像是那种会胡作非为的。
端详中此人已经到了亭子前,他向着彭老夫人拱手深揖:“晚辈君遥,给老太太请安。”声音浑厚,气息十足。
彭老夫人含笑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君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君遥垂手起身,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道:“晚辈来的冒昧,还请老太太莫怪。”
彭老夫人笑道:“君先生何必这般说,听雪在外头时常会结交些高人奇士,不时带人回来我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君先生看着气宇不凡,却跟之前的泛泛之辈不同,不知是怎么跟劣子相识的?”
阮听雪在旁边笑嘻嘻的,闻言道:“母亲,何必当着君胸的面儿贬我呢?”
君遥微笑道:“不瞒老太太,我跟阮兄也算是气味相投一见如故罢了。”
说到这里,知客僧见机跳出来,请众人到斋房内坐了说话。
于是大家一起转到就近的积馨斋,春日原先只不远不近地跟着无奇,此时便走到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进了斋房之中,小和尚送了茶果等物。大家也都各自落座。
阮听雪又指着无奇向君遥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儿,你瞧瞧她的人品如何?”
无奇窘然:“小舅舅!”
彭老夫人也呵斥阮听雪:“没规矩!”
阮听雪笑道:“母亲,君兄不是那些拘泥于世俗规矩的人。不打紧的。”
无奇向着听雪瞪了眼,只好起身行礼,以“君先生”称呼。
还好她不是那种羞羞怯怯的女子,早就习惯了公事应答,虽然心内窘迫,依旧落落大方,从容自在。
君遥笑着还礼,望着无奇道:“怪不得听雪兄一路上赞不绝口,在下虽然才同姑娘相见,但大名却已经如雷贯耳了,倒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出尘脱俗,令人耳目一新。”
无奇干笑,同时心里微微地一晃。
原来有那么一刹那,她看着君遥的眼睛,倒似乎有一点点“似曾相识”。
可再度细看,又排除了心中的猜疑。
于是避开他的目光,无奇心想:“这姓君的看着像是个正人君子,又像是个假道学,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实际上也跟小舅舅一样不羁而且油嘴滑舌,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无奇便问阮听雪:“小舅舅,听说你是去凤阳的大龙觉寺看佛光了,可看到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阮听雪道:“前些日子大龙觉寺得了一卷珍贵佛经,到了夜晚,佛经就会散发灿灿的霞光,所以我才跟几个朋友好奇过去。然而蹲了几天,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佛光,本来想求主持让我们看看那卷藏经,那主持吝啬,竟始终不许,且怕人行为不轨,还特意让武僧把经书置于藏经阁锁起来,且安排了人看守,实在叫人扫兴。”
彭老夫人听了摇头道:“你还敢说人家扫兴,怎么不说你们强人所难呢?那种珍贵的佛经自然是容不得任何毁损的,若轻易给你们看了,倘或有个万一,你们可怎么赔呢?”
阮听雪摊手笑道:“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藏经的宝贵,怎会去毁损……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给我们看都不成了。”
彭老夫人不懂这话:“你又说什么呢?”
阮听雪唉声叹气道:“就在我们要下山的那天,大龙觉寺里走了水,那藏经阁也给燃了,把我们都吓坏了,事后查看,那卷《陀罗经》也没了……想必是给烧毁了吧。”
彭老夫人甚是惊愕:“竟有此事?”
旁边的知客僧一直没吱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陡然色变,竟失声道:“阿弥陀佛,真真可惜的很,其实我们也早知道此事,据说那卷《持世陀罗经》是当初三藏法师西游之后,手译而成,是三藏法师的真迹,可谓是佛门无上至宝了。我们主持原本打算改日沐浴熏香,亲自去大龙觉寺请求过目一观呢,其他的还有几位高僧也意欲前往,如今若是经书被毁,实在是佛门劫难,主持知道只怕更要痛心疾首了。”
他叹息了几句,竟然无心再陪客,告罪道:“几位施主,请恕我失陪,小僧要去将此事告知主持。”说完后便匆匆地转身去了。
无奇却又问道:“好好地怎么会走水?”
阮听雪道:“谁知道,多半是那些和尚不小心,或者飞了灯花,或者歪了香油之类。所以说他们没先见之明,非得把书藏起来,若是公然拿出来也自无事了,亏那老和尚还说什么‘自是天数’,简直是自欺欺人嘛,他难道不心疼的。”
无奇听到这里笑问:“那之前传说的佛光又是怎么回事?竟没头绪了?”
阮听雪道:“可不是嘛,之前闹得好大的声势,引得我们这些人都跑去看,谁知竟无疾而终,还把本好好地经书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