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
高声唤来阎摩罗,令他将云止带下去解毒。苏寂狠狠瞪了阎摩罗一眼,后者倒全未反应,在公子面前,乖顺得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榻上之人的手渐渐自她脸颊滑下,沿着手臂一路摩挲,激起她一阵颤栗。
最终,他握住了她的手。
&ldo;你回来就好。&rdo;他笑得双眼俱眯起,如两弯微暗的月牙。
云止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得很平静。
平静得就如这出家为僧的五年,没有血,也没有泪,没有痛苦,也没有欢笑。
本来,&ldo;非前际生,非后际灭&rdo;,他身为佛徒,便更应明了生死随转的道理。何况……何况他这一生,也已经活够了。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见到师父在朝他微笑,面容和蔼。
师父……
他不自禁微带眷恋地投去目光。
梦里的师父既不聋也不哑,嗓音温和,目光慈柔,端正地坐在蒲团上,背后便是朝露寺那一尊镀金的如来。
师父对他说:&ldo;云止,何物常住?&rdo;
他合十:&ldo;无常常住。&rdo;
&ldo;何物实有?&rdo;
&ldo;虚空实有。&rdo;
&ldo;云止啊……&rdo;师父忽然叹息了一声,&ldo;你还是不悟。&rdo;
他身子一震,抬起眼来,却见到了火光。
&ldo;爹!&rdo;一个佩剑束发的少年突然窜了出来,面色惶急地四处张望,然而这深深宅院,漫漫火海,只闻挣扎惨嚎之声,刀剑交击之响……云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僧袍犹在,衣发不扬,却是在大火之中仍保持着结跏趺坐的姿势。
他不由也感觉到几分燥热,口唇微动,竟起了欲念‐‐
他想喝水。
此念一起,心头大震,立刻念起经文以驱心魔,然而那少年的哭喊声却不时入耳‐‐
&ldo;爹!你在哪里!……&rdo;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念经片刻,大火竟自消弭,云止复睁开眼,却见那少年遍身浴血,衣衫破烂,手拄残剑,对面前的人冷声道:&ldo;薄妆,算我错看了你!&rdo;
薄妆……心头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拂了一下,发出一声空明而断裂的声响。他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一个容颜模糊的窈窕少女,将一柄剑架在一位老人身上。
在那少女身旁,还站立着许多黑衣人,还有许多妇孺老幼,俱在黑衣人的刀剑寒光下簌簌发抖。
火已熄了,但夜色犹重,好似仍映着火光,便连夜空星子也泛出妖异的红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如这黑夜一般的绝望。
&ldo;你说不说?&rdo;那少女对他开口了,语气却是十分地平静,目光波澜不惊。
&ldo;不可说!&rdo;她剑下的老人突然大喊,&ldo;萧遗,不可说!&rdo;
少年抿紧了唇,握剑的虎口慢慢渗下鲜血。
那老人突然将脖颈往少女剑上一撞,剑刃划破喉咙,溅起冲天血柱,少年呆住,而那少女却迅速将剑搁上另一人的颈间。
&ldo;你说不说?&rdo;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对于方才老人的惨死没有丝毫的动容,对于自己的目标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她说话的方式就像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就像这是一句她完全知道答案的废话一样。
少年的眼眸里燃着大片大片的火焰,然而他的嘴却闭得死紧。
&ldo;唰&rdo;地一声,少女将剑锋割破人质的喉咙,这一剑自比方才要漂亮,只在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那中年女子便已倒地身亡。
少女的剑下已换上第三人。
佛说&ldo;生死时身心惽昧,如睡无梦极闷绝时&rdo;,云止一直都是相信的。可为何此番他将死未死之际,却是……却是如此地煎熬、如此地痛苦?
血流遍地,步步尸体,他只能闭眼念经,却又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是何处?可是阿鼻地狱?然而他乃佛门之子,又为何身堕地狱?
鲜血,伤痕,刀剑,死亡……他不是不曾见过,他是太累太倦,才会遁入空门……可是这世界……这世界却为何是虚妄颠倒的?为何他全然不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