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辔鲜明的骏马来接。接到总督行辕,刚刚下马,只听大炮三声,中门大开,朝里一望,挺胸凸肚的卫士,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手擎雪亮的刀枪,从大门经仪门,一直排至大堂上的公案前面。见此阵势,江稻生倒不由有些胆怯了。
正在踟蹰时,一名校尉已上来搭话,&ldo;罗师爷,&rdo;他躬身说道:&ldo;来得正好,总督正要升堂。&rdo;
一言未毕,大堂下的两班乐户,咪哩吗啦地吹打起来。然后,遥遥望见一位红袍官儿,登上暖阁。等乐声一停,承宣吏拉长了声音喊道:&ldo;奉堂谕:传见远客。&rdo;
递相传呼,直到门口,江稻生方在疑惑远客可是指自己和阿狗,只见罗龙文已扯一扯他的衣袖,伛偻着身子,领头先走。江稻生不由得照样跟在后面。上得堂去,罗龙文只打了一跪,而阿狗已经跪倒在地,这一下,江稻生也就不能不跪了。
等罗龙文分别为他们报了名字,胡宗宪突然起立,走到公案前面欠一欠身子说:&ldo;两位少礼!请到花厅叙话。&rdo;
江稻生这才明白,是有意摆些威风,而又前貯e后恭,特别假以词色,表示笼络。心里不免有些异样,说不出是佩服、敬仰,还是畏惮。
&ldo;两位就请起来吧!&rdo;罗龙文向胡宗宪欠身说道:&ldo;大人先请。&rdo;
胡宗宪点点头说:&ldo;托你照呼吧!&rdo;说完转入暖阁后面。罗龙文却领着这两个&ldo;远客&rdo;由西角门进入花厅;缃帘半卷,炉烟袅袅,幽静得很。
最使江稻生惊异的是,侍候的不是男仆,男仆都在廊下,听候奔走。厅中是4个明眸皓齿的侍女带着4个青衣小婢在照料,江稻生刚一坐定,便有一块湿手巾递过来;同时小丫头在身后打扇;接着是一盏冰镇的金银花露送到手中,这一喝下去,清暑解渴,顿觉心地清凉了。
不久,听得帘钩微响,履声从容,胡宗宪换了便衣出见。一进来便向肃立的客人摇手:&ldo;行过礼了!不必再客气,请坐,请坐。&rdo;
&ldo;恭敬不如从命。&rdo;罗龙文接口说道:&ldo;两位请坐吧!&rdo;
江稻生斜签着身子坐下,臀部只沾着紫檀太师椅的一点边,侧着对坐在正中炕床上的胡宗宪,听他问话。
胡宗宪称他&ldo;江义士&rdo;。和颜悦色地问一问他的家世,接下来轮到阿狗。彼此原是熟识的,但此时却都像初见,装得极像。
&ldo;江义士,&rdo;胡宗宪略略提高了声音说:&ldo;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既然大家都愿归田,做个安分良民,朝廷自然没有不成全大家志向的道理。不过,一下子要弄这么多船。只怕有些难处。&rdo;
&ldo;是!&rdo;江稻生只好这样答说:&ldo;总要请大人格外成全。&rdo;
&ldo;当然,当然!我总要想法子把事情办妥当。&rdo;胡宗宪紧接着又说:&ldo;到底有多少船可以调动?是些什么船,合不合你们用,我这时候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听罗先生来跟我说了以后,我立刻下令,先查船的情形。再快也得要两三天的功夫才有结果。
&ldo;是!&rdo;江稻生此时不敢一个人作主,转脸向阿狗问道:&ldo;你看呢?&rdo;
&ldo;我看,&rdo;阿狗很谨慎地建议,&ldo;是不是请罗师爷给我们拿个主意?&rdo;
&ldo;好!&rdo;江稻生便问罗龙文:&ldo;罗师爷,我们是在这里待命,还是回去了再来?&rdo;
&ldo;这自然悉听尊便。不过,我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rdo;
&ldo;只怕我们那面情况不明‐‐&rdo;
&ldo;这容易。&rdo;罗龙文抢着说道:&ldo;两位一留一回,先送个信去,好让大家安心。&rdo;
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但江稻生却不敢让阿狗一个人留在嘉兴,因为陈东曾作叮嘱,要防备他奉了徐海之命,与官方勾结。同时,江稻生也另有秘密的任务,要在嘉兴打听官兵的虚实。这样便更要留下来了。
&ldo;那么,&rdo;他向阿狗说:&ldo;你辛苦一趟吧!&rdo;
阿狗自然一诺无辞。两人相偕起身告辞,胡宗宪亦不相留,只是吩咐侍女端来两个长方朱纨盘,每一盘上放上好青绢一起,红纸包好的蜛e银50两,是赏赐他们俩的&ldo;见面礼&rdo;。
拜领告辞,仍由罗龙文送回下榻的典当,时已近午,一桌盛馔,早已预备停当,主宾3人一面饮啖,一面谈论。江稻生的神情很兴奋。显然的,胡宗宪那套慑之以威,抚之以恩的做法,至少将陈东的这个心腹已收服了。
&ldo;江二哥,&rdo;到饮宴将终时,阿狗开口了,&ldo;我想今天就赶回去;吃好饭请你就写信,好不好?&rdo;
&ldo;也好!我马上就写。&rdo;
&ldo;还有。我想把长生带了去,如果我们那面有啥信息要送回来,长生熟门熟路,比较妥当。&rdo;
长生是江稻生的&ldo;伴当&rdo;‐‐介乎友仆之间的随从,当然也是心腹。阿狗故意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是为了要有一个江稻生所信得过的人,能够替他证明,从离开此地一直回到&ldo;窝&rdo;里,没有跟官方的任何人接触过。
这在江稻生自是&ldo;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do;。他原来就有些不大放心。只是不便主动建议,派人跟着一起走,难得阿狗自己有此要求,自是欣然同意。
于是,江稻生气纸吮毫,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短柬,叙明到达嘉兴以后的经过,只谈事实不作评断,但语其中已表明了胡宗宪确有求和的诚意。
徐海的密札,胡宗宪早在前一天深夜,就看到了;而在接见江稻生时,因为应付的策略,还未决定,所以不能不采取暂时拖延的办法。
这个策略关系重大,剿倭的成败,在此一举。其中关连着上万人的生死,更不能不格外慎重。为此,胡宗宪特地在这天晚上,召集智囊会议,希望能作成一个妥善的决定。
参与会议的人不多,只有3个,依然是胡元规、罗龙文和徐文长。罗龙文在谈了与江稻生的谈话,以及这天上午胡宗宪接见的经过以后,还谈了徐海的密札。他说,除了叶麻与陈东以外,其余的贼酋,颇有归顺之意。叶、陈二人,非剪除不可,劝胡宗宪答应他们所提的条件,但不妨指定地点集中,到得上船以后,两头封住,放火烧船,叶麻与陈东的部下如龟在瓮,何患不灭?
听到这里,徐文长大摇其头,打着他的乡谈说道:&ldo;娘杀格,格是捻勿来个!&rdo;
相处得久了,胡宗宪已听得懂绍兴土话。&ldo;捻&rdo;是&ldo;做&rdo;之意,&ldo;捻勿来个&rdo;就是&ldo;做不得&rdo;,当即问道:&ldo;文长必有说词,何以此计不可行?&rdo;
徐文长举出5点理由:第一,杀降不祥;第二,为剪除叶麻、陈东,将他部下万把人活活烧死,有伤天和;第三,这一把火太炽烈,难以控制,时入新秋,风向由南转西,变化不定,强弱难测,万一狂风助烈火,延烧到岸上,会成燎原之势;第四,海盗所掳劫的都是民间的财物,外加大批船只,都一火而焚,尽付祝融,未免太可惜;第五,这把火烧过以后,料理善后,极其吃力,残骸余烬,尘塞河道,数月不通,于国计民生的关系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