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哈哈!&rdo;毛猴子仰天大笑;笑停了尖刻地说道:&ldo;王善人,你行的善事多,总晓得受好处的人,心里对你的想法吧!假如说我毛猴子,老娘七老八十,没有人照应,你替我照应,冬寒夏暑,逢年过节,派人看看我老娘,饿没有饿肚子,有没有病痛?那样子,我毛猴子为你的事,不但&lso;有种&rso;,还可以卖命!倘或上头放赈,每人六斗白米,到了你手里发下来,变成一斗半的黄糙子,这样的话,我就&lso;没种&rso;了!&rdo;
这话骂得很凶,然而王善人不在乎,因为像这样的话,他平时听得太多了!纵不能无动于衷,毕竟可以忍耐,尤其是这正需要忍耐的时候。因而从容答说:&ldo;论我跟汪船主的交情,他应该不会攀扯上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汪船主熬刑不过,供了什么,我总还当他好朋友,无论如何要替他想法办。&rdo;他特意加强语气补了一句:&ldo;今天晚上就要想。&rdo;
毛猴子看他如此诚恳,颇感诧异,不过细察他的态度,没有理由怀疑他在说假话。便点点头说:&ldo;这样最好,大家没有麻烦。&rdo;
&ldo;是的,我就是有了麻烦。毛猴子,&rdo;王善人站起身说,&ldo;你先吃饭!吃饱了好办事。&rdo;
说着,便很自然地走了出去,关照下人替毛猴子备饭,菜要丰盛,无须置酒,因为&ldo;毛大爷&rdo;贪杯,喝多了酒,会误正经。
在屋里的毛猴子觉得这话倒很实在,看样子他是为自己说动了。心里不免得意。
&ldo;这家伙讨厌!&rdo;王善人找他的心腹长随张有山问计,&ldo;你看怎么办?&rdo;
&ldo;我在窗外都听见了。事情并不麻烦,不过要看老爷你有没胆量?&rdo;
&ldo;有胆怎么样?胆小又怎么样?&rdo;
&ldo;胆小就会有麻烦,而且麻烦不得了!胆大就不要紧,太不要紧了!&rdo;
&ldo;好,好,我的胆子大!&rdo;王善人很高兴地问,&ldo;你快说,怎么办?&rdo;
&ldo;喏!&rdo;张有山两手一背,做了个五花大绑的样子,&ldo;就这样子往县衙门一送,不什么麻烦都没有了?&rdo;
&ldo;嗯!&rdo;王善人迟疑着说,&ldo;我也想到可以用这个办法。就怕他胡供乱咬。&rdo;
&ldo;这是&lso;贼&rso;咬一口!县官莫非不信老爷,倒去相信那个贼猴子?&rdo;
一语未毕,窗户暴响,接着便飞进来明晃晃一把小刀,直扑张有山面门,饶他闪得快,还是钉了在肩上。偏又误打误撞地,自己去用手一接,刀尖入肉更深,疼得他满头大汗地蹲下身子去。
王善人转脸一看,吓得面无人色,&ldo;是你!&rdo;他结结巴巴地说,&ldo;毛老哥,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rdo;
然而非常意外地,在王善人预料中的,毛猴子会暴跳如雷,闹得天翻地覆的情形,竟不曾出现,他的神态平静得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ldo;王善人,你不必着慌,这算不了什么。换了我,也一定这么打算,斩草除根,一了百了。&rdo;他又指着伤者说,&ldo;这位老兄我也不怪他。&lso;吃人一碗,受人使唤&rso;,原该忠心耿耿。闲话少说,救伤要紧!来,来,弄盆热水,再带一条新手巾来,再要一瓶上好的绍烧。&rdo;
王善人和闻声而集的家人,无不困惑迷茫,一时亦不暇多想,全神贯注着毛猴子的颜色,唯恐惹恼了他。因此,他的话一完,立即便有人抢着照他的话做,热水新毛巾,还有一瓶绍兴酒蒸馏而成的烧酒,飞快地取到了。
毛猴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包金创药,接着用烧酒抚了手,开始拔出飞刀,洗净创口,用手抓起金创药,大把敷了上去,用布条扎紧。
&ldo;可以了!&rdo;毛猴子说,&ldo;我这金创药止痛、消毒消肿,效验如神。扶了去躺着,明天就好。&rdo;
将伤者扶走,不相干的人散得干干净净,毛猴子只是顽皮地笑着。那诡秘莫测的神情,使得王善人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了。
&ldo;该谈正经了吧?&rdo;
&ldo;是,是!&rdo;王善人急忙答道:&ldo;请,我们到里面谈去。&rdo;
&ldo;不必,就在这里好了!&rdo;毛猴子说,&ldo;未谈正经以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rdo;
这件事看来是一个警告,其实是一种恫吓。只是毛猴子在饿火中烧而面对着红烧肉、白米饭时,犹能保持机灵,突然想到王善人可能不怀好意,悄悄溜了出来,细察动静,而终于发现阴谋,一飞刀破窗而入,惊奇了王善人的胆子,便易于受恫吓了。
&ldo;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善人,我是小人!&rdo;毛猴子紧接着说:&ldo;小人之心,你是再清楚不过。我又没有吃了什么豹子胆,哪里随随便便就敢闯龙潭虎穴!王善人,你说是不是呢?&rdo;
这几句话,语气平静,而份量沉重,王善人唯有报之以苦笑,&ldo;毛老弟!&rdo;他说,&ldo;我服了你!请你要言不烦吧!&rdo;
毛猴子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双脚跳上椅子,蹲坐在那里,有意做个猴子的样子,要眩惑王善人,&ldo;我把要告诉你的那件事说完,我们再商量正经!你看,&rdo;他指着窗外,老树参天,伸出高墙的那一角说,&ldo;如果到五更天,我还不离开府上,我就不晓得府上要乱成啥样子!&rdo;
王善人大惊,&ldo;这是怎么说?&rdo;他结结巴巴地,&ldo;莫非要杀人放火?&rdo;
&ldo;这算啥?&rdo;毛猴子失笑了,&ldo;我们不就是吃的这行饭吗?&rdo;
这句话像是当胸一拳,王善人颓然倒向椅背,好半晌作声不得。
&ldo;不要慌,不要慌!不会翻脸到那种地步。&rdo;毛猴子似嘲笑、似安慰地说,&ldo;你王善人善名在外,我一定顾你的面子。救人在暗处救,表面上跟你丝毫不相干,你看如何?&rdo;
&ldo;好!&rdo;王善人惊魂略定,决定打起精神来应付这场麻烦,所以一变而为沉着,&ldo;怎么救法,你画出道儿来,我能走得过去,一定走。&rdo;
&ldo;早有这话多好!&rdo;毛猴子笑道,&ldo;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善人,你请过来!&rdo;
于是两人促膝接手,用低得仅仅只有对方才听得清楚的声音,密密商量了大半夜,方始妥当。
第三章
中秋刚过,到重阳还有些日子,而满城风雨,秋意已浓,这天,余姚的穷家小户,不分妇孺老弱,一大早便都赶往城南三里的太清宫。手中不是破布袋,便是竹篮子,为的是好盛放王善人施舍的白米。
紫阳观前,人潮汹涌,尽管余姚县衙门从&ldo;三班&rdo;&ldo;六房&rdo;中,大量调拨差役前来弹压,老长的皮鞭子,没头没脑地往人丛中砸了去,仍不能维持秩序。因此,原定辰时开始发米,而直到午炮放过,紫阳观还不开大门,是不敢开门,否则大家一拥而进,争先恐后,不但存米会抢个精光,而且乱践乱踏,只怕还要出人命。
观里王善人和他的一班执事,面面相觑,仿佛束手无策。上首坐的是专管缉治盗贼,为这一乡地方官长的巡检,姓曾,外号曾大炮。他一直在唉声叹气,满腹烦恼,都放在那张拉得极长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