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原来,原来是要我劝徐海来归顺。&rdo;
&ldo;着啊!就是这话。&rdo;
于是王翠翘怔怔地又想:果然能劝得徐海来归,自是一件好事,什么功名富贵都不说,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血性汉子,回头来堂堂正正做人倒不好,却去淌浑水落个洗不清的汉奸臭名声,何苦来哉?
转念到此,自觉为了徐海,办不能不挺身而出。然而她亦须自问,倘或劝不醒徐海,自己便也是淌了浑水,干这一行已经辱没了父母的清白,却又加了个&ldo;强盗婆&rdo;,是不是太委屈了?
委屈自然是委屈,为了徐海,为了罗龙文相待之厚,必得有承受这份委屈的打算‐‐如何打算呢?她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好走,而这条路不妨说在前面。
&ldo;罗老爷,&rdo;她敛眉垂手,神色庄重地说,&ldo;去,我一定去!成功不成功,可真不敢说。如果不能和徐海双双回来,罗老爷,你须替我洗刷,王翠翘对得起朝廷。&rdo;
罗龙文善于鉴貌辨色,一听她这话,便知存着自裁之心。如此义烈,着实可敬,但就怕有了这个念头横亘在胸中,难免操之鲁莽,反倒误了大事,应该先提醒她。
于是他说:&ldo;翠翘,你的存心可敬,但决不至于如此!徐海一定会跟你双双归来。&rdo;
&ldo;为什么呢?罗老爷,为什么你有这个把握?&rdo;
&ldo;原是当初说好了的‐‐&rdo;
&ldo;这话就不对了!&rdo;王翠翘抢着说,&ldo;既是当初说好了的,又何用我这时候再去劝他?&rdo;
&ldo;问得有理!翠翘,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第一,怕他迷失了本性,要你时时刻刻提醒他;第二,他做这件大事,得要个帮手。阿狗是好的,不过总隔着一层。&rdo;
&ldo;嗯,嗯!&rdo;王翠翘释然了。
这两个理由很站得住,王翠翘自觉亦唯有她能对徐海作这样重要的帮助。但是,最重要的话,罗龙文还没有说出来;这话很有关系,在王翠翘没有确实的答复,或者虽有确实的答复,并没有坚决的保证以前,他还不能告诉她,怕的是泄露了机密,会奇坏整个局面。
所谓确实的保证,是要她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之下,能够不辱所命。这也就是说,只能她影响徐海,不能让徐海影响她‐‐如果徐海迷失了本性,居然弄假成真,助倭叛国的话。
当然,这是无法要求王翠翘立誓罚咒的,而且这样做也没有多大的用处。罗龙文只有从她的态度中去考查,经过刚才的那一番折冲,他发觉她对这件事很认真,也很细心,这便是一种可以信赖的表示,他决定作一次赌博,将有关整个局势成败的一笔大赌注,投在她身上。
&ldo;翠翘,&rdo;他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ldo;你是巾帼中的须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大概只有四五个人知道,是关系重大的一桩机密‐‐&rdo;
&ldo;罗老爷,&rdo;王翠翘抢着说道:&ldo;我先要请问你老,这桩机密跟我有没有关系,倘或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告诉我。&rdo;
&ldo;好!&rdo;罗龙文对她越有信心了,翘起大拇指称赞:&ldo;你懂得不随便参与人家机密的道理,真正难得。不过,你也可以想得到,如果跟你没有关系,我亦不必告诉你。这桩机密,不但跟你有关系,而且有极大的关系,要靠你转告徐海,而且要请你催他动手,才能成功。&rdo;
&ldo;既然如此,请罗老爷从头细说。&rdo;
&ldo;我先跟你谈桐乡的局势‐‐&rdo;
桐乡的局势,依然紧张,城池不破,一半应归功于徐海的掣肘‐‐当然,他的手法是很细密谨慎的,当相约会攻的计划决定以后,他或者暗中泄露,使得城中有所准备;或者在紧要关头松了一把劲,以致功亏一篑;或者设法在叶麻、陈东进攻的途中暗设障碍。这样二十多天下来,叶麻、陈东觉得恋战无益,打算抽身了。
然而抽身亦颇不易。因为胡宗宪先走了一着狠棋:当连战皆北,敌踪深入,他从石门脱困以后,激励疲惫之师,另调在外围监视的俞大猷、卢镗两军的一部分兵卒,烧毁或者击沉了所有倭寇海盗的船只。同时下令封河,所有东起嘉兴,西到杭州,北自湖州,南迄海宁这方圆两百里的内河,民船一律撤出,不准通行。这一来围桐乡的三股倭寇海盗,行动就不便了。
叶麻、陈东很着急,他们急于想回川沙老巢,但这一次掳掠所得,非常丰富,非有船装载不可。如果由陆路回川沙,除非单身脱走,否则车载背负,行动迟缓,官兵拦一阵、杀一阵,连人都到不了川沙。
于是,胡宗宪派人潜入敌阵,挑拨那&ldo;归思&rdo;特别浓厚的海盗,作为活动的目标,散播出颇能打动盗心的种种流言。
这种流言是说:胡宗宪因为朝廷特派赵文华征调重兵,南来督师,深为惶恐,怕皇帝因为他剿倭无功,将他下狱治罪,所以急于求和。但他又举棋不定,一则怕自己先提出求和的意思,倭寇海盗开的条件太高,不能接受;再则存着希冀之心,赵文华既然是知好,而且随带重兵前来,如能借他的力量,大大打个胜仗,那么事先求和便是大大的失策。
因此,叶麻、陈东的部下,都在暗中谈论,认为胡宗宪既有此意向,真是脱身的好机会。如今是连叶麻、陈东亦已听到这话,双方接触的机会快成熟了。
&ldo;现在穿针引线靠徐海,徐海怎么个做法,又要靠你!&rdo;罗龙文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ldo;翠翘,你想,你是不是很重要?整个局势的变化,你是个关键。&rdo;
这当然是过甚其词,有意抬高王翠翘的话。她细细听完,内心感到异样的兴奋,&ldo;罗老爷,&rdo;她谦虚着说,&ldo;徐海怎么样做法,当然是这里已经替他想好了的,我不过带句话而已。&rdo;
&ldo;岂止带一句话,其中长期大论的道理,神而明之的做法,都要靠你转达。说错了一句,就会坏了大事。&rdo;
&ldo;不会!&rdo;王翠翘答说:&ldo;这点聪明我还有。&rdo;
&ldo;好!那么,我告诉你。&rdo;
灯下相见,如在梦中,哪怕当年如胶漆似相投,形影难分,此时由于时间的相隔,彼此都觉得有一大段距离阻亘着,仿佛牛郎织女在银河两岸,唯有遥遥凝视而已。
终于是王翠翘先开口:&ldo;你变了!阿海!&rdo;
&ldo;阿海&rdo;二字既陌生、又亲切,多少年没有听人用过这个称呼,徐海突然觉得距离缩短了,很快地踏上几步,拉着王翠翘的手问道:&ldo;我怎么变了?&rdo;
&ldo;丑死了!&rdo;她皱着眉说,&ldo;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rdo;
徐海是穿的一件名为&ldo;油疙瘩&rdo;的日本式浴袍,长可及膝,露出一双泥腿,自己看看形相亦觉不雅。当即答道:&ldo;你不爱看我这件衣服,我马上去换。&rdo;
说着,徐海便唤小喽罗打水,就在院子里脱光了,大洗大抹了一番,然后换上了整套的衣帽鞋袜,打扮成一个秀才模样,方始再来跟王翠翘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