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罗坐在矮台阶上,询问了工作、饭食和工钱等方面的情况;他嚼着已经咬得很短的胡子梢,对什么问题都点头称赞,问完话,在分别的时候,对葛利高里说:&ldo;你还是回家去住吧,不要翘尾巴啦。你想发大财吗?&rdo;
&ldo;我不想发大财。&rdo;
&ldo;你打算跟自己的婆娘过下去!&rdo;彼得罗换了个话题。
&ldo;跟哪个自己的婆娘?&rdo;
&ldo;跟这个过下去吗?&rdo;
&ldo;我想,暂时是这样,怎么啦?&rdo;
&ldo;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rdo;
葛利高里出去送他,最后问道:&ldo;家里过得怎么样?&rdo;
彼得罗从台阶的栏杆上解着马,笑了一声,回答说:&ldo;你有好几个家,就像兔子有好几个窝。很好,凑合着过嘛。妈妈很想你。现在干草已经收集完啦,堆了三大垛。&rdo;
葛利高里很激动,打量着彼得罗骑来的那匹剪短耳朵的老骡马,问道:&ldo;没有生驹儿吗?&rdo;
&ldo;没有,兄弟,原来是匹不会生驹儿的骤马。不过跟赫里斯托尼亚换来的那匹枣红马生了一个小驹子。&rdo;
&ldo;生的什么驹子?&rdo;
&ldo;一匹小儿马,兄弟。这匹小儿马真是无价之宝!长腿,蹄关节很正,前胸也很漂亮。会长成一匹好马的。&rdo;
葛利高里叹了一口气。
&ldo;我很想念咱们的村子,彼得罗。想念顿河。这儿连流水都看不见。真是个讨厌的地方。&rdo;
&ldo;来看望我们吧,&rdo;彼得罗哼哼着,把肚子贴在马的尖削的背上,右腿跨了过去。
&ldo;好吧。&rdo;
&ldo;好,再见!&rdo;
&ldo;一路平安!&rdo;
彼得罗已经走出了院子;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向站在台阶上的葛利高里喊道:&ldo;娜塔莉亚……我忘啦……出事啦……&rdo;
风像鹰一样在院子上空旋转,没有把最后几个字送到葛利高里的耳边;彼得罗和马都笼罩在卷起的像一层丝绸般的尘埃里,葛利高里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挥了挥手,向马棚走去。
这年夏天来得很旱。雨稀水少,庄稼熟得早。刚刚割完黑麦,又该割大麦了,遍地一片金黄,麦穗像刘海一样低垂着。四个临时雇来的短工和葛利高里一同去割麦子。
阿克西妮亚很早就把饭做好了,她央求葛利高里带她一同去。
&ldo;还是家里呆着吧,为什么非去不可呢?&rdo;葛利高里劝她说,但是阿克西妮亚坚持要去,匆忙披上头巾,跑出大门,去追拉着短工的大车。
阿克西妮亚怀着忧虑和欣喜的焦急心情盼望着的,葛利高里模糊地有点害怕的事情,终于在割麦子的时候发生了。阿克西妮亚正在搂麦子,感到一点预兆,就扔下耙子,躺到一个麦堆旁边。产前的阵痛不久就开始了。阿克西妮亚咬着发黑的舌头,仰面躺在地上。短工在割麦机上吆喝着马匹,绕着圈子,从她旁边过去。一个塌鼻子的青年短工,像木头刨出来的黄脸上生满了密密层层的皱纹,在走过去的时候,朝阿克西妮亚喊道:&ldo;嗨,你怎么躺在这地方挨晒呀?起来,不然会把你晒化的!&rdo;
葛利高里叫别人替换他,从割麦机上下来,走到她跟前。
&ldo;你怎么啦……&rdo;
阿克西妮亚歪扭着那不听使唤的嘴唇,沙哑地说道:&ldo;一阵一阵地疼。&rdo;
&ldo;说不叫你来……臭娘儿们,现在可怎么办啊!&rdo;
&ldo;你别骂啦,葛利沙!……哎呀!……哎呀!……葛利沙,套上车,顶好是回家……唉,在这儿我怎么办?……这儿都是些男子汉……&rdo;被像铁箍箍住一样的疼痛折磨着的阿克西妮亚哼哼道。
葛利高里跑过去牵那匹在荒地上吃草的马。等套上马,把车赶过来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已经爬到一边去,趴在地上,头扎在一堆落满尘土的大麦里,嘴里不断往外吐着由于疼痛嚼烂了的带芒的麦穗。她用两只陌生的鼓出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盯住了跑来的葛利高里,哼哼了一阵,就用牙齿咬住揉成一团的围裙,好不叫短工们听见她那像牲口一样可怕的号叫。
葛利高里把她抱到车上,赶着马向庄园跑去。
&ldo;廖咦,慢点!……廖咦,要死啦!……颠一颠一颠一颠一死一啦!……&rdo;阿克西妮亚披头散发的脑袋在车底板上翻滚着,用变得粗鲁的嗓子喊道。
葛利高里一声不响地用鞭子抽打着马,僵绳在脑袋顶上盘旋,背后传来阵阵沙哑的哀号,但是他也顾不得回头看。
阿克西妮亚用手紧捧着两腮、大睁着疯狂的眼睛,在车上颠簸,大车在高高低低、还没有压平的道路上左冲右闯。马在飞驰;马轭在葛利高里眼前晃动,马轭顶端遮了一片高悬在空中、像琢磨好的宝石一样耀眼的白云。有一会儿,阿克西妮亚停止了连续不断的、刺耳的哀号。车轮滚滚,阿克西妮亚的不能自主的脑袋在车厢板上咚咚地撞着。葛利高里并没有立刻理会到突然降临的寂静,等他醒悟过来,回头一看:阿克西妮亚躺在那里,脸变得非常难看,一边脸颊紧贴在车厢板上。汗流如注,从额上流进深陷下去的眼眶里。葛利高里抬起她的脑袋,把揉皱的制帽垫在下面。阿克西妮亚斜着眼睛看了看,口气肯定地说道:&ldo;葛利沙,我要死啦。好啦……一切都完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