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国香已经熟稔。
她时时来我们家。
一日大哥把旧窗帘拆了下来,换上新的,又认为花样太乱,再除下,挂上第三套,满地都是一匹匹窗帘,她就坐在布匹上与我研究功课。
我看着她浅褐色的脸庞,睫毛尖端一截被晒成金色,眨动时如只粉蝶。
开头是心躁意乱,接着心平气和起来。
我终于说了长久要讲的话。
即使长期与鱼虾蟹做朋友,她也应了解我的心事。
我说:“让我们速速解决这个报告,断绝来往吧。”
她听懂了。
脸上并无露出讶异之情,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报告,小孩受责备后,会有类此姿态。
过半晌她茫然问:“这是几时开始的呢?”
我无奈地摊摊手。
她叹息:“真是混乱。”
国香的词汇不够丰富,否则一定会说:“太难了,比海水微量元素、有机物、离子相互作用等温线分级交换理论还要令人为难。”
“是不是你受伤那时的事?”
我摇摇头,“这不是科学报告,你不必深究了。”
盛国香吁出一口气,很感烦恼,皱起眉头,坐在墙角。
我问:“你承认已经发生了?”
她点点头。
我放下心来,有人陪,事情完全不一样,不由得恶作剧地微笑起来。
“为什么是我们?”国香问,“这完全是不对的,我比你大二十岁,而且已婚,有两个孩子。”
我看她一眼,想不到她忽然感染了文人的夸张,二十岁!
国香仍不甘心,“是否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在这种事上,我比她敏感得多,于是我点点头。
“无可避免要发生?”
“注定的。”
“让我们速速完成这个报告,断绝来往。”
希望她可以做得到,大家都有好处。
于是我们两个人四只眼落在报告上,强逼用功。
我不知道她看到什么,我只见一个个拉丁名词自白纸上飞出来,二十四个字母重新排列,组成我要说的句子。
像,为什么不让它大胆发生?
又像,施君会得明白。
更像,原来这次回来,完全是为着可以结识你。
揉揉眼,才把字句擦掉,眼睛落在昨夜临睡之前的一本书上。
《镜花缘》。
镜中花,水中月。中国人连取个书名都有这么大的学问。
抬起头来,只见盛国香皱着眉头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