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之后,他们乘车驾去了会同馆,去见张麒和王氏,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门”。
车驾还没到近前,已经有礼部的官员通知了,张麒便要站在门口迎接。张昭华之前虽然也见了他,但是这滋味都不如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朝自己的父母行礼时候的感觉,就好像父母什么的,忽然隔了一层不浅的距离。
张昭华忍不住撅起了嘴巴,这是她受了委屈时候的表现。这个习惯,王氏是不知道的,但是张麒知道。小时候她一撅嘴巴,张麒就百般要求都答应了。
果然张麒看到她模样,就频频回头看她。
入了会同馆,在中堂上,按礼节要先请张麒和王氏坐下,让世子对他们行四拜的大礼的。但是张麒坐下去之后又站了起来,赞引请他坐,他也不坐,嗫嚅了一会儿,道:“天家、天家门高,小女有侍候不周全的地方,全赖世子殿下,海涵。我们出身平民,不比公卿贵人,不敢受殿下大礼。”
直把张昭华说得眼泪汪汪地,嘴巴撅得更高了。世子回头看了看她,好像微微笑了一下,就亲自过去将张麒扶上了座位,道:“岳丈言重,小婿无敢自矜门高,令家有好女配我,我宜深谢之。愿日后如家人同处,尽平生之欢。”
如家人处,尽平生欢!
张昭华没忍住一下子飙出了眼泪来,就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真的嫁的太值得了。就算嫁过去真的给他家做牛马去,张昭华怕也没有半句怨言了。
之后张麒和王氏受了他们两拜,回了两拜。赞引又请世子上座,让张昶张升兄弟,还有郑氏和小宝,一并出来拜见。
世子受了一礼又请他们坐下,抱过五岁大的小宝到膝上逗弄,问他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小宝平日也不好动,此时就乖乖地蜷在世子怀里,道:“我叫小宝儿,大名张辅,今年五岁了。”
世子微微讶异道:“父王麾下有一员指挥佥事,他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以军功晋燕山卫百户,也叫张辅,跟你同名呢。”
“锦衣卫百户,”小宝问道:“是什么?”
“就是百夫长,”世子道:“手底下管着一百多名军士。”
“噢,我知道,”小宝想起来姑姑曾经教过的诗,摇头晃脑道:“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小宝——”张昭华害怕高炽心中不悦,就微微呵斥了一声。但是高炽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反而摸着他的头道:“倒和我二弟高煦的性子像,也是不爱书,爱舞刀弄枪。”
之后高炽又问张麒他们一同回北平的事情,这个事儿张昭华跟高炽顺嘴提过,高炽也赞同张昭华携家人来住北平。一来考虑这次回了北平之后,怕是再也没有南下的机会了;二来是如果张家人回了原籍,也就是河南开封,这是周王治下的地方,先前就有前愆,住在那个地方两家都不遂意,倒不如跟随北上,另建家园呢。
张麒就道:“愿随世子北上,只是我身上还有兵马指挥的虚衔,不知如何是好——”
张昭华成了世子妃,推恩家人,给了张麒五城兵马司指挥的官职,很小的官衔官阶,但是在张麒心里,是封赏的职位,不是能推脱地了的。
高炽笑道:“遥领即可,周王世子妃的父亲也不来京师。兵马司有吏目,自成体系,不去反而更好。”
之后就商量一些细节,比如户帖该如何改办了,世子还教他去尚宝司关领牙牌,在京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有一块,出入门禁就看这个,还有许多事情,高炽心细,都一一嘱咐了。张麒还惦念老家的田地房产,不过这个也不用担忧,因为张家出了世子妃,他们家的产业会由官府照看的,也不会有谁不长眼地去侵占或者售卖。
从会同馆出来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诸王馆里面。有两个伺候高炽的宦官很会办事,给他们备好了饭食,两个人看到吃的都顾不得说话了,一人吃了一碗煮饼,张昭华还多吃了一盘炉煿肉,炉煿肉就是煎肉,煮饼就是水煮面,浇上高汤,旁边陪着两三碟青菜丝。
把碗里最后一口高汤喝完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张昭华见还有半盆豆汤,就往里面放了掰碎的香油烧饼,一连放了三个进去,把高炽都看呆了。
“好吃么,”见张昭华用筷子把烧饼捣进去,高炽笑道:“倒是跟秦王伯父爱吃的羊羹差不多,一碗羊肉汤里面,非要泡上馍馍吃才叫吃得香。”
“陕西人吃羊羹就是要泡馍,”张昭华边吃边道:“秦王是封地在陕西吧。”
“在西安。”高炽道:“皇爷爷这次召秦王伯父到京,除了给皇子皇孙们主持婚事,还有让他明年出征的任命在。”
“也就是说,秦王明年要打仗去了,”张昭华道:“哪里有叛乱了么,是不是秦王治下或者边界上面,有戎人不安分?”
高炽放下了筷子,有些稀奇地看着她:“你怎知是秦王辖地的戎人不安分?”
“今年来朝的藩王只有秦王一个,”张昭华道:“秦王封地在陕西,陕西本省应该没什么事,但是陕西与甘肃、四川接壤,这两个地方,常有来自青海的番人为乱。今年六个皇子大婚,大婚之后就要就藩,这六个皇子里面,岷王封在甘肃岷州,肃王封地在甘肃平凉,庆王封在宁夏银川,这几个地方,都是番人为乱的地方——不把这些乱子平息掉,皇帝也不会放心这些年轻的皇子们就藩,毕竟是宫里面长大的,不像秦晋燕周几个大儿子,小时候就跟随大部队打仗了。”
“皇上不放心年轻的这几个皇子去就藩,”张昭华道:“就干脆招来年长经事的秦王,因为秦王封地陕西,也节制很大的兵权,干脆就让秦王去平息甘肃或者宁夏或者四川那里的叛乱,反正陕西离那些地方也近不是——所以一定是西边有叛乱,如果是北地前元那里的兵患的话,皇帝就不会招秦王来京了,而是会招燕王和晋王来京。”
“你说的不错,”高炽忽然从她碗里夹走了一块烧饼,道:“秦王是往洮州征伐叛番。”
洮州就是甘肃省南部,东临岷县。
“这什么味儿啊,”高炽吃了一口,皱起眉头来:“豆汤泡烧饼,亏你想的起来。”
“好吃啊,”张昭华觉得还行:“豆汤泡烧饼你都吃不来,那还有豆汤饭呢,把米饭倒进去——鸡肉豆汤饭,蹄花豆汤饭,排骨豆汤饭,肥肠豆汤饭,怎么北平没的吃吗?”
“还真没有。”高炽想了一下豆汤泡饭的情景,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幸亏没有。”
吃完了之后,高炽还给她介绍了身边伺候的这两个宦官,一个叫王安,是他从北平带来的服侍的;一个叫陈富,是诸王馆差遣得用的。张昭华一人赏了一个小银锞子。
张昭华这里除了钱嬷嬷,宫里还派下两个宫女伺候起居,一个叫含冬,一个叫含霜,看着年纪比张昭华还小一点,人也有点畏缩,但是都手脚勤快地很,反正张昭华是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