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到来之前,作为跟在邵乐成后面,第二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她到玻璃洞口边看过几眼,四层的露台上趴着一个人,离楼体不远,仰面朝下,两腿微蜷微张,左臂收在身侧,右臂伸向前方,泡在一汪颜色发暗、深浅不同的雨水里,像在污水里匍匐爬行。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刘小舟不知道何义城是死是活,可这种卑微的姿态却是她一直期盼的,然而当它真的在眼底展现,最先涌上刘小舟心头的却不是设想中的解脱和痛快,而是一阵更深的绝望。
这是何义城应有的报应,可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刘小舟觉得这种感觉可怕得要命,因为以命偿命都不能让她觉得公平,那么被迫害的家属们该怎么获得真正的安宁,时间吗?那怎么没有将她治愈呢?
警笛声响起之后,与会的人不再尊重专家,大半都跟风地跑了出来,楼梯脚上全是聚满了探头探脑、议论纷纷的人。
邵博闻一开始没出来,稳重地陪自黑&ldo;年纪大了跑不动&rdo;的许崇礼坐在原位,可过了四十多分钟,当凌云的八卦之星谢承同志的微博截图发过来之后,他忽然就坐不住了。
[卧槽卧槽,闻哥,出大事了!!!你在现场吧,这是真的吗???]
两张截图,一张是经理掉下去那条微博,还有一张是评论区被赞到顶部的优秀企业家那条。
是不是真的,邵博闻不知道,他心里充斥着怀疑,更倾向于相信这是网上万千博人眼球的、无聊的不实消息中的一条,邵博闻一路往上,然后被拦在了午间无人应答的办公室门口。
死亡也不能让八卦胆怯,走道被糊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嗡动着一种窃窃私语的共振,邵博闻仗着个子高,视线越过人头,先看见了那个自地面而起宽约13米、高有28米的大破洞,然后才是在里头走动的天蓝色制服,这让他心头一沉,意识里里头怕是真的出了事。
刘小舟惊魂未定,整个人十分迟钝,一问三不知,警方只好将询问聚焦在邵乐成身上。弟弟中午睡得人事不省,座机声都没能将他吵醒,也是个无头苍蝇,回答千篇一律,挠头、皱脸、不知道。
做笔录的警察一无所获,倒是刘小舟忽然将上身一躬,面如金纸地冲地上剧烈呕吐起来,并且身体还往下栽,软得像根煮烂的面条。有的人受了惊吓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家都吓一跳,民警赶紧抱着她去空旷的地方透气,邵乐成正在接受询问,就一同跟了出来。
在即将推开人cháo的时候,邵乐成抬头看见了他哥,邵博闻站在人群之外,脸上有些不自觉的担忧。
他跟何义城八字不合,可不融洽和你死我亡之间差了一条命,而悲天悯人是人的本能。
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二十几年的相处也足以产生默契,邵博闻朝办公室瞟了一眼,眼里带着询问的底色,这种情况之下,疑惑也不做他想,邵乐成点点头,然后对他哥像外推了推手背,意思是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凑死人热闹,不应该,也不吉利。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雨天的气压有些低,邵博闻不知怎么的觉得呼吸有些压抑,他最后垫着脚看了何义城的办公室一眼,然后从这个遭逢不幸的大厦里悄悄退了出去。
有时候,不闻不问也是一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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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拌好的混凝土必须一次性浇筑,不然阶梯的凝固时间会为裂fèng埋下隐患,上午那砼搅得有些多,为了干完,工人和旁站的监理错过了午饭。
快要浇完的时候,暴雨来得猛烈而突然,饥肠辘辘的人们不讲究地满地就坐,抽着烟欣赏从上层楼板处掉下来的人造瀑布。
为了融入群体,常远叼着根没点的烟,坐在离边缘两米的空心砖上吹风,没有栏杆,他因为习惯了,也不怕掉下去。
栏杆总是后立的,或者立个假的后期再拆,规范不允许无实墙区不设栏杆,要么就花昂贵的代价做夹胶玻璃,但很多业主都拆着干,因为从美学上来讲不好看,从里或从外看都是密集的竖杠。
常远不赞成这样做,十分危险,楼宇越建越通透,玻璃也越爆越多,扯掉栏杆就像给习惯坐靠背椅的人硬换成凳子,他有后栽的风险,而且这一栽就相当于跳楼。可他的反对向来没效力,在钱和侥幸之间,业主们往往都会选择后者,当然私人别墅除外。
常远暂时不去想那些让人失望的事情,他只是头脑放空,任人间四月天中冷热适中的穿堂风将自己穿透,这是脏兮兮的建筑工地上最舒服的时候,四面皆是旷野,目光且长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