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冯道之辈的文人士大夫,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旦遇到像郭威这种有能力、有智慧、有名望、有势力,还有无限发展潜能的,行武出身之人,都会天然的对其抱有敌意,就是怕这种人不但能力非凡,而且心野胆大,无所顾忌,一旦有机可乘甚至就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惜挑动天下大乱,他们都不希望再来一次或几次天翻地覆的改朝换代,那样的动乱给世间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种文人士子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至于最后谁能侥幸的活下来,那只有天晓得了。
来到公房坐下,郭威还依然沉浸在思索中,不知过了多久,却见他那位冯道口中“不知敬畏”的三哥刘知远颠颠地跑来,一见面就急匆匆地说道:“幺弟,我知道你为人,你还不至于去贪那几个臭钱,可你这是要给那几个混帐擦屁股?你又不是他们亲娘老子,就那些腌臜货怎值得你这么费心?”
先前郭威命随从去找他这位三哥调兵来枢密院,他便派了结义兄弟中的老六,也是他从西京才调回京的刘延庆来帮忙。刘延庆自然也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另外他也听不少人说起了那些流言蜚语,虽然并不放在心上,可对于郭威要为枢密院中近来发生的一些破事善后,感到不忿,认为不值得,毕竟那两位直院一个是桑维翰的亲信,一个是杜重威的心腹,跟他们兄弟可并不是一路人,根本犯不着为他们出力平息事端,便亲自跑了一趟过来劝说。
郭威看见他先是不由得一笑,听他说完,便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唉!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不想三哥竟然也听说了!呵呵,三哥你也知道,这枢密院中,吏房、造作房俱出了大事,虽然整治一番,可那烧毁的灯彩却不能变回来!现在我暂理枢密院院务,眼看上元佳节即到,枢密院最紧迫的事就是已经报上去的灯彩事,我若不管不问,那些人岂不就抓住了小弟的把柄?”
刘知远一听,一捋袖子眼中便冒出一股寒光:“怎么,有人要对付你?你告诉哥哥是谁狗胆包天,我捶不死那些狗娘养的!”郭威倒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刘知远一怔,随即慢慢说道:“莫非……”
他意识到这事只怕不简单,宰相、枢密使桑给翰出使契丹,枢密副使张从恩转任宣徽使,那原来的两个院判怎么就那么凑巧,一个风寒,一个拉稀,据说已经病得不醒人事,离停床入殡都没几天了似的,先前他们去奉承桑维翰、张从恩时,怎么没见他们有什么屁事!前些天杜重威肆无忌惮的对付郭威,几乎就差在朝堂中明着围攻他了,或许也是受了他刘知远的牵连,想打压他刘知远,却先从郭威这里开刀?谁让他刘知远先前那么嚣张,甚至连皇帝的面子也一并给扫了呢!要是这样,可真是一报还一报,陛下要平衡一下朝堂,郭威这品级官职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看来正合适?
他坐下来,沉吟一阵,便开口说道:“幺弟,我是知道你的本领的,就当下这朝中,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你也挂着兵部侍郎衔,我看你也有资格当宰相了啊,就是给你加个同平章都比那什么驸马驸牛的不知要强多少倍!如今这个什么枢密院院判,也是委屈了你,现在看来就这个位置,你也坐不稳了,要不你来我这儿?年后三哥就要去太原赴任,你还不如辞了现在这差遣来帮我!你也知道,我若去那边要应付的麻烦事很多,狗娘养的契丹人就不用说了,还有什么……党项人、吐浑人,还有不知多少叫不上名堂的胡子……哎呀,一想起这些我就头痛,我那里需要不少人手还得能干,原来的人我信不过,这京城里的官又没几个我看得上的!老幺你要是能去,哥哥我这心就踏实了九成九!”
现在朝中几位宰相,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前或之后,都曾是一部侍郎,并不是各部尚书,之后升职宰相后才逐渐将侍郎衔给转成尚书衔,虽然担任一部侍郎不一定就能升任宰相,但也表明任职一部侍郎至少是有去资格去攀一攀宰相这位置的。
郭威现在身兼数职,枢密院院判以前虽是枢密副使,但自晋廷设立枢密院后,除枢密使外还另设了枢密副使,他这院判就随之降格,另一职衔便是兵部侍郎,这说明他也有此资格,只是一听刘知远这话不禁也噗嗤笑出声来,并没把他那句有资格当宰相的话放在心里,他现在不比那几位宰相当初所处的环境,仅在这位置上已经蹉跎了好几年,看来今后能保住现在这位置就不错了,只是也不好拂了刘知远的好意,微一思索便顺着他话头接着说道:“那好啊,如今在朝廷里我也等于没事可干,跟着别人干我也没那斗来斗去的心思,其实小弟也一直在想,这如今的朝堂之中,唯三哥可以放心大胆的用我,若三哥用得着小弟,小弟自然惟命是从!”
刘知远顿时又高兴起来,大笑着一拍他肩膀:“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就会答应下来!那咱们兄弟就说定了,你跟我走,这枢密院的什么狗屁倒灶的差事,让那些狗娘养的自己来弄,管它弄成个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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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听到这话,倒沉吟起来。刘知远一瞪眼睛:“怎么你还舍不得这京里的花花世界?不想跟我去太原受苦?”接着又低低一笑,“兄弟,你得知道,咱们兄弟到了太原,那就是咱们说了算,不比在这里受气强百倍?”
郭威见他着急,连连摇头:“三哥,你觉得我是怕受苦的人?既然答应了三哥,咱们兄弟同心,自然其利断金!我又怎会食言?只是虽然要走,但也要走的漂亮!如今我接了枢密院这一摊子还有这些活儿,还没过两天呢就又扔了出去,这让人怎么看咱们兄弟?知道的会说咱不给那些混帐擦屁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兄弟骄横猖狂,视朝廷为无物呢!”
刘知远一听,也沉默下来。他是看着粗豪,并不愚蠢,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精明,否则岂能爬上如今高位?先前侮辱杜重威那是连皇帝陛下的面子都一并给扫了,不也屁事没有?只是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只是这症状偏又避开了他,朝他这幺弟来了,这是要杀鸡给猴看?他沉思一会儿,方才郑重地问道:“那你可有把握?”一语未了,随即又拍着额头担心,“我一听说你把此事交给了你家三哥儿,就觉得荒谬至极,那些专会背地里捣鬼的连编瞎话都不会编了,也不想想你家三哥儿才多大?前些天还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呢,这才过了几天?现在就想把黑锅扣他头上,这谎扯得也太没边了!”
郭威一笑,既然刘知远不信,那他也没必要再多解释,便含糊其词地说道:“三哥放心,小弟我又不傻,俗话说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当然有把握,否则怎么会答应接下来!”
刘知远这才长出一口气,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既然你心里有数,那三哥就算是白操心了。你就干吧,若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我给你兜着,看哪个敢说三道四!”
郭威心中一暖,也有些动情地笑道:“那小弟就多谢三哥!有三哥罩着,小弟就更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最后刘知远站起来一拍他肩膀:“咱们兄弟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你忙你的,我那边也正忙着去太原的事,先回了!”
郭威将他送到门外,转身回值房,方踏上门前台阶,便听后边一人突兀地大笑着喊道:“哈哈……文仲兄!听说你家出了个神童,才八岁就要在这汴京城里一鸣惊人啦?”
郭威回头一看,却是枢密院另一直院袁品贤,也就是先前因腹泄告假的那位,此时却满面红光,大步流星地走来,脸上身上却不见一丝的病色或大病初愈的模样,神色倨傲背着手看着郭威,轻浮地笑着。
这人先前虽然奉承前枢密副使张从恩,但他并不是张从恩的心腹,跟张从恩走得只是稍近,却是武德使杜重威的心腹。武德使杜重威是皇帝的亲妹夫,张从恩是皇帝的亲家,两人也算是有了瓜葛亲,或许因此两人才走的近些。据说他的妹子是杜重威的宠妾,因此他的靠山也只能是杜重威。他轻浮郭威却不能无礼,略一抬手也敷衍地点点头算是为礼:“哦?看袁直院面色,当是无恙了?”
袁品贤道:“劳文仲兄挂怀,袁某自是好透了。”随即又追问道:“我听下面人说,文仲兄将物料拉回自家府中,交给自家小儿运作,不知可有此事?”
郭威一听他这么轻浮的问话,就有几分不悦,心说你不过枢密院中一直院,乃是本官的下属,也敢这么来盘问上官?可见是背后有人,便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了?或许也是因自己常年不理枢密院中事,使得这些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以为自己软弱可欺?看来自己对枢密院的整治,并未放在他们这些无法无天之人的心,不打压一下这种人,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知道天高地厚的!一念及此,心中便冒出一股寒意,眼中不由得闪烁着睥睨之色,直盯着那袁品贤。
袁品贤见郭威静静地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奇怪,待得看到郭威目中寒光,顿时便觉全身一冷,好像突然便被一盆冰水浇透了身子,也不由得打个寒颤,浑身一哆嗦,情不自禁的便敛起笑容,心虚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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