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平眉峰一紧,立时便停下了脚步,眼睛里冒出寒光来,盯着那军官,细细辨认,还是没认出什么时候见过面,怎么他就认得出自己?可是他也并未露出一丝怯意,甚至露出微笑来,朝那军官点点头示意:“请问你是哪位?怎么认得我?”
那军官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将目光转向齐世宜。齐世宜随眼扫视一下,这边只有几个少年,那几个成年人看样子只是郭府下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手一挥:“拿下!”
他命令一下,跟着来的军兵便要上前拿人。郭荣眼光一寒,手中长棍一挥,朝前戟指,气势顿起,凛然生威地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齐世宜轻蔑的冷笑一声:“难道仁勇要依势抗拒官府不成?”不等郭荣回答,便把手一挥,又大声喝令:“拿下!这院中之物,当是物证,也要一并带走!谁敢阻拦,就是同犯,一并抓捕!”
郭荣见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跟自己家为难,也不再敷衍了,哼了一声,不怒反笑,指着齐世宜骂道:“齐世宜,开封府判官是吧?我看你官不大,胆子倒不小!敢来我府中抓人?还要带走这些物料?看来你也是某些污烂人物的一丘之貉!”
齐世宜见郭荣这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未被吓住,直接便翻了脸骂他,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也沉下脸来,喝道:“郭荣!我原以为你是通情知理的,须知便是你父亲见了我也得以礼相见,就你一个荫庇芝麻官,比白身又能强到哪去?竟然敢来骂本官?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抓了?”
郭荣呵呵冷笑,轻蔑地啐了一声喝道:“呸!官不官的倒也罢了,只是我不信你齐世宜有此能耐!”一指旁边已经停下脚步不走的薛平平道,“明告诉你,这是我亲弟弟郭仪,原是自幼失散,因涉及一项重大隐秘,我父亲奉了钦命差遣走遍天下州县,耗时数年直到几天前才从外面找回来,真正的与钦命有关!齐世宜齐大判,你现在说有人举报我家藏有钦犯,我亲弟弟便是那钦犯,可我敢肯定你不知道其中详情;至于其中详情,我也不知,只听我父亲曾经说过,必须保证我幼弟在府内安全养伤,到时自有皇帝陛下亲自问话,难道你还要插手此事?”说到这里郭荣冷笑一声,逼视着齐世宜鄙夷地说道,“齐大判呀……你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个开封府的判官,呵呵……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呀敢来掺和这事?”
齐世宜一听此言,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身形不由得往后一缩。他被人巧言说动,不惜担着几分危险,趁郭威不在家中,特意瞅准这空档带着人来暗捅郭威一刀,本想着郭威虽是四品官,可枢密院又在调整,眼看着郭威根本没有升职的迹象,似乎是要失宠,下一步不知要贬到哪里去了,自己的后台是齐王,让他办事的那位地位也要比郭威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而且许了他许多好处,所以他才慨然吮诺,应承下来跑这一趟;一直到这时候都未见郭威露面,明显是被人绊住无法回府,他可放心行事,可他哪儿知这其中有什么隐情?现在听郭荣说皇帝都要亲自问话,他心里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
齐世宜正自犹豫不决,想打退堂鼓,别人却不会让他抽身,却听身旁那军官悄声说道:“齐大判,先前我说的俱为实情,并未隐瞒,还望大判勿要畏惧,只要拿得此人,有什么事全由我家使君承担!何况还有这么一院子物料,可分一半充做大判辛苦之费。”说到这里,又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可听说,这次枢密院造作房运来的物料,足足顶得二三百足贯呢!”见齐世宜面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在犹豫,不禁暗自冷笑,口中语气也有些冷硬起来,“大判,咱们都走到这里来了,若无功而返,岂不惹人耻笑?大判不但要失去这一二百足贯的钱财,日后的前途只怕也要毁于一旦!”
齐世宜一听前途将毁于一旦,心里顿时就是一凛,随即又被那军官口中所说将失去一二百足贯的钱财之语吸引,感觉自己心里一空,好像真的丢了数百贯家财一般,心痛不已;再转念一想,即便皇帝真的要问什么话,那他是被皇帝妹夫的亲信鼓动来的,郭威再怎么着也比不上杜重威吧?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他怕什么?只要他将对方交待的事情完成,这价值三百来足贯的物料,他至少也可分得一百好几十贯、十几万钱黄灿灿的铜钱,在这世道里绝对不算少了,或许他转转手后,便能加倍出手,那就更加可观;再加上事成之后人家承诺给他的好处,那等于是又发财又升官,当然值得拼一下,何况这军官说此事杜重威会一力承担责任,动手抓人的大多又是那军官带来的武德司的官兵,他从开封府中带来的人并不多,而且多在外面等候,这等于他只动动嘴巴,干活的全是人家的人,自己是占了天大便宜,无非是担一点点责任,以及事后郭威的反击而已;至于事情成功之后,郭威极有可能罢官抄家,他可能连一点责任都担不上,一点危险都没有;便是事情有什么意外发生,那郭威的怒火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是开封府判官,是齐王石重贵的心腹,郭威不过四品朝官,必定也会对他这两个身份有所忌惮,又能拿他怎样?这么一算,这是只占便宜而无危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不干才是傻瓜!斤斤计较了半天,齐世宜终于算计清楚,顿时胆气大壮,斜睨着郭荣脸色一寒,冷笑道:“郭荣,既然你不听本官好言相劝,那就莫怪本官辣手无情!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拿下,有胆敢拒捕着,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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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格杀勿论”四字,郭荣便知这齐世宜是真正的翻脸了,再跟他说什么也没用,脸色一沉,眼中迸出寒光,也大喝一声:“来人!若有人敢在本府中行凶,依朝廷律法,私闯官员府阺者视为盗贼作乱,当场格杀亦当不究!”
众人一听郭荣此话,心里顿时都是一紧,这是要公开与开封府判官带来的官兵公开对抗了!
齐世宜顿时一怔,没想到这郭荣年龄虽小,但一点都不像是普通未经过事的少年,直接便跟他对上了,难道真要在这郭府中跟一位正四品的朝官家眷开打?那传出去他齐世宜岂不成了笑话?正自犹疑,却听郭荣身后的薛平平说道:“大哥,这是冲我来的,还是让我来对付他们吧。”
郭荣此时极其硬气,将他一拦给挡了回去:“不行!你是我弟弟,有我这长兄在此,还论不到你来应付他们!”又压低了声音叮嘱着,“你往后退,你身上带着伤还未痊愈,这些人来意不善,磕磕碰碰的你也受不了!”
这时郭恭明也命人叫来了十多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俱都是健壮魁梧的青壮,此时赶了过来,并不是散漫的乱跑,而是极有章法的分成几个小队小步慢跑,看那气势肯定是常年练过的。武将家人习武之事倒也寻常,家主出征,家里的男丁便免不了要跟随,服侍家主倒是其次,主要是保护家主,随家主征战,平时练武熟悉军阵,当是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这些男子了,就是郭府里的年轻的年幼的女子也要经常跟着清宁练武,用清宁的话说来就是,你们若是练了武,就有了点自保之力,以后哪怕是遇到个泼皮无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就是嫁了人遇人不淑,遭到丈夫毒打,也能多抗几下。
郭荣将手里齐眉棍一挥,这些家人随即便极其按某种阵式散开。动作迅捷,脚步齐整,显然是训练有素,似乎都经过战阵,等他们停下脚步站立,顿时便朝四周散发出一种使人压抑的威势,郭荣傲然抬头,冷冷一笑喝道:“齐判,如何?”
齐世宜看看郭府家丁,再回头瞅瞅身后的军兵,看两边这气势,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啊,顿感骑虎难下。
这时薛平平绕过郭荣,笑着走到前边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齐世宜,看得齐世宜有点莫名其妙,只听薛平平缩了缩身子装作害怕地调侃道:“哎哟……我好怕怕呀!原来这位是个判官,我以前只听说过地府里有个鬼判官,却不知你是不是从那里跑出来的鬼啊?你口口声声说要拿我,可有什么凭证?地府里牛头马面那些鬼用的阴间之物可当不得真的哦!”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薛平平给说的有些诡异的滑稽,张琼先就无所顾忌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赵匡胤也跟着大笑起来,既然说是结拜,虽然还未成仪,但心里却已经视彼此为兄弟了,这时候当然要跟着一起顶上。
他们两个虽然年少,可也不是不懂事,这齐世宜说是奉齐王、府尹石重贵之命前来,可一没有出示任何凭证,二没有朝廷派来的官员,直到现在为止等于是他齐世宜一个人,在空口白牙的瞎白话。那个武德司的军官,明显是武德司私下的派遣,官面上是做不得数的,要抓捕朝廷官员,还论不到他们前来。
要知道郭威先前再怎么不管枢密院中事,可任职枢密院院判,那也算是身有实职差遣的四品朝官,不是平民百姓,郭威要是犯事,那来的就不是开封府的人了,还必须得有皇帝钦命才算数,否则这些人闯进郭府,那就是私入官员府阺居心叵测,这官司打到皇帝面前他们也占着理!就算退一万步,郭府中真就混进了什么贼人,开封府想要拿人,那也不能就这样闯进来,必须先得知会郭威夫妻,得到郭威夫妻允许方可。
齐世宜听到薛平平揶揄和郭府中人的哄笑,顿时便再也无法保持雍容镇定之态,恼羞成怒地喝道:“竖子!你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将此竖子拿下!”却对薛平平要他拿出缉捕凭证一事避而不答,随后又接着大声宣布,“拿下这几个胆敢抗拒本府本官的逆贼,本官当有重赏!”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军兵便扑上来要拿人,却见薛平平手一抬,将袖筒里的转轮手枪拿了出来,对准扑上来的几个军兵,冷笑道:“我说你们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还真听这鬼判官的话!”他方才站在后面,已经将枪里的弹丸换成了真正的实弹,此时别说就这几个军兵,便是沙场老将,他也是无惧无畏,正要开枪,却见郭荣一闪而出,一条杆棒挥出,呯呯呯几下,便将几个军兵打倒在地,依他的眼光竟然没看清郭荣是如何做到的,不禁一惊,这郭荣竟然也是个武功高手?
那齐世宜见郭荣出手,瞬间便打倒扑上去的几个军兵,将后面的兵丁顿时给吓得畏缩不前,顿时大惊失色,小眼睛立即便紧张地挤在一起,心里紧张地思索着,这郭府中人真要都如此难缠,他今天带来的人虽说不少,但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这时齐世宜身后的那军官喝道:“犯人拒捕,都给我上!”他将佩刀拔出来,朝前一指,“敢畏缩不前者,必以军法处置!”那些军兵一听,顿时也都挥动兵器,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那军官见手下军兵依令而行,并无畏缩不前之人,胆气大壮,举刀喝道:“郭荣!你等弃械退后,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执迷不悟,非要抗拒官兵,莫怪我刀下无情!”
齐世宜见那军官终于站到前面来公开与郭府为难,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忙抹一把冷汗,便也壮起胆子来,站在人群后面,翘起脚尖来大呼小叫:“郭荣!听到没有?立即弃械退后,本官也不与追究!你若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当心刀下无眼,伤了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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