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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高庆山望着他笑了笑说：&ldo;怎么？头一天出来，就想家了？&rdo;

&ldo;我不是想家！家里也没什么好想的。&rdo;芒种说，&ldo;我们为什么受这个罪，今儿个，你横竖都看见了，高疤他们住的什么院子，占的什么屋子？铺的什么，盖的什么？他那里高到天上不过是个团部，难道我们这支队部的铺盖倒不如他！&rdo;&ldo;不要和他们比。&rdo;高庆山说，&ldo;革命的头一招儿，就是学习吃苦，眼下还没打仗，像我们长征的时候，哪里去找这么条平整宽敞的大炕哩！&rdo;

芒种听不进去，翻了个身，脸冲里睡去了。高庆山把余下的一条被子给他盖在身上，芒种迷糊着眼说：&ldo;你不盖？&rdo;

&ldo;我不冷，&rdo;高庆山说，&ldo;我总有十年不盖被子睡觉了。还有你这枪，不能这么随便乱扔啊，来，抬抬脑袋，枕着它！明天有了工夫，我教你she击瞄准！&rdo;

芒种在睡梦里嘟念：&ldo;这个硬梆梆的怎么枕呀，指望背上枪来享福，知道一样受苦，还不如在地里拿锄把镰把哩！&rdo;

随后就呼呼的睡着了。高庆山到院里转了一下，搬进两块砖头，放在头起，刚刚要吹灯休息，听见院里有人走到窗台跟前说：&ldo;高支队长睡下了吗？&rdo;

是个女人的声音，随着在窗户的破口，露出半边俊俏脸来，高庆山看出是李佩钟，就说：&ldo;还没有睡。有事情吗，李同志？&rdo;

&ldo;我到你这里看看，&rdo;李佩钟笑着走进屋里来，她穿着一身新军装，没戴帽子，黑滑修整的头发齐着肩头，有一枝新皮套的手枪，随随便便挂在左肩上，就像女学生放学回来的书包一样。她四下里一瞅说：&ldo;炕上那是谁？&rdo;

&ldo;通讯员。&rdo;高庆山说，&ldo;你看，这里也没个坐的地方！&rdo;&ldo;你这里和我那里又不一样！&rdo;李佩钟笑着说，&ldo;你这里像个大破庙，我那个动员会，简直是个戏台下处，出来进去，乱成一团。这里的工作，为什么这样落后呀，比起高阳来，可就差远了！高翔同志撂下就走，也不替我们解决困难。走，我们到电话局去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连个坐立的地方也没有，真真，这怎么叫人开展工作呀！&rdo;

&ldo;这样深更半夜，不要去打扰他吧！&rdo;高庆山说，&ldo;他那里的工作更忙。&rdo;

&ldo;你说对了，他真是个忙人！&rdo;李佩钟笑着说，&ldo;他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大红人儿！他没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土包子们，只知道懵着头动员群众，动员武装，见不到文件也得不到指示，他一来把在延安学习的，耳闻眼见的，特别是毛主席最近的谈话和讲演，抗日战争的方针和目的，战略和战术，给大家讲了几天几夜，我们的心里才亮堂起来，增加了无限的信心和力量。他忙的很，到处请他讲演，到处总有一群人跟在他后边，请他解决问题。高翔同志又有精力，又有口才，资格又老，历史又光荣，又是新从革命的圣地、毛主席的身边来的，我们对他真有说不出的尊敬。他还给我们讲过红军长征的故事，提到了你，高支队长！你的历史更光荣，你给我讲个长征的故事吧，你亲身经历了的，一定更动人！&rdo;

高庆山笑了笑说：&ldo;十年的工夫，不是行军，就是作战。走的道儿多，经历的困苦艰难也多，可是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总的说起来，一个革命干部，要能在任何危险困难的关头，不失去对革命的信心，能坚定自己，坚持工作，取得胜利，这种精神是最重要的！&rdo;

&ldo;你不对我好性讲，&rdo;李佩钟微微突了突嘴唇说，&ldo;你具体的讲一段最精彩的！要不，你就教我一个新歌儿！&rdo;

这时睡在炕上的芒种，说起梦话来，叫老温喂牲口，喊老常哥套车。

李佩钟听了听说：&ldo;我认识他，这是我们家的小做活的。&rdo;

高庆山说：&ldo;你给我讲讲你怎样参加的抗日工作吧，子午镇，你们那个家庭？？&rdo;&ldo;那不是我的家。&rdo;李佩钟的脸红了一下，&ldo;我和田家结婚，是我父亲做的主。&rdo;

&ldo;听说你们当家的跑到南边去了，&rdo;高庆山说，&ldo;你能自己留在敌后，这决心是很好的。&rdo;

&ldo;高支队长！&rdo;李佩钟说，&ldo;不要再提他。你是我的领导人，我愿意和你说说我的出身历史。我娘家是这城里后街李家。&rdo;

&ldo;也是咱们县里有名的大户。&rdo;高庆山说。

&ldo;我也不是李家的正枝正脉。&rdo;李佩钟的脸更红了，&ldo;我父亲从前弄着一台戏，我母亲在班里唱青衣，叫他霸占了，生了我。因为和田家是朋友，就给我定了亲。不管怎样吧，我现在总算从这两个家庭里跳出来了。&rdo;

&ldo;这是很应该的，&rdo;高庆山说，&ldo;有很多封建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参加了我们的革命工作。&lso;七七&rso;以前，你就参加革命活动了吗？&rdo;

&ldo;没有。&rdo;李佩钟说，&ldo;从我考进师范，在课堂上作了一篇文，国文老师给我批了一个好批儿，我就喜爱起文学来，后来看了很多文艺书，对革命有了些认识。可是我胆小，并没敢参加什么革命行动。抗日运动，对我是一个大提示，大帮助，它把像我这样脆弱的人，也卷进来了。我先参加了救国会的工作，后来，又在高阳的政治训练班毕了业。&rdo;&ldo;抗日运动是一个革命高cháo。&rdo;高庆山说，&ldo;我们要在这次战争里一同经受考验，来证明我们的志向和勇气。&rdo;&ldo;我想，和高支队长在一块工作，我会学习到好多的东西，主要是你的光荣的革命传统。&rdo;李佩钟激动的说，&ldo;我希望你像高翔同志那样，热心的教导我吧！&rdo;

&ldo;我明天和你去把动员会的工作整顿整顿，不要什么事都去找高翔，&rdo;高庆山笑了一下说，&ldo;他既然把这里的工作委托给我们，我们就要负起责任来！&rdo;

放在炕角上的小油灯细碎的爆着烛花，屋里的光亮，都是从破纸窗照进来的月色。在城墙根那里，有高亢的雄鸡叫明的声音，李佩钟说：&ldo;你睡吧，你没有盖的东西，我到家里给你拿两条被子来吧！&rdo;

&ldo;你刚说和家庭脱离，就又去拿他们的被子！&rdo;高庆山笑着说。

&ldo;这里是我娘家。&rdo;李佩钟也笑了，&ldo;根据合理负担的原则，动员他们两床被子，不算什么！&rdo;

高庆山说不用，李佩钟就小声唱着歌儿走了。

十五

第二天，高庆山很早起来，到大院里散了一会步，把烂砖头往旁边拾了拾，才在窗口把芒种叫醒。芒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高庆山说：&ldo;你那枪哩！&rdo;

&ldo;可不是，又忘记它了！&rdo;芒种笑着跑到屋里去，把枪背出来说，&ldo;背不惯这个玩意儿。要是在家里，早起下地，小镰小锄什么的，再也忘不了，早掖在腰里了。&rdo;

高庆山在烂砖上揭起一块白灰，在对面影壁上画了几个圆圈圈儿，拿过枪来，给芒种做了个姿势，告诉他标尺、准星的作用，上退子弹、she击的动作，说：&ldo;每天，早晨起来，就练习瞄准；晚上，学习文化。把心用在这两方面，不要老惦记着喂牲口打水的了！&rdo;

芒种练了一会，说：&ldo;打水？谁知道这里的井在哪儿，早晨起来连点洗脸水也没有！&rdo;

高庆山说：&ldo;我们到动员会去吧！&rdo;

高庆山走在前面，芒种背着枪跟在后边。今天是城里大集，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高庆山随随便便的走，在人群里挤挤插插，停停站站，让着道儿。芒种觉得他这个上级，实在不够威风，如果是高疤，前边的人，老远看见，早闪成一条胡同了。他不愿遇见子午镇赶集的乡亲，叫他们看见这有多么不带劲呀？

动员会在旧教育局。这样早，这里就开饭了。院子里摆满了方桌板凳，桌子上摆满了蓝花粗磁碗和新拆封的红竹木筷。两大柜子菤子放在院当中，腾腾冒着热气，在厨房的门口，挤进挤出的，净是端着饭碗的人。李佩钟也早起来了，梳洗的整整齐齐，站在正厅的高台阶上，紧皱着眉头。看见高庆山来了，就跑过去小声笑着说：&ldo;你看这场面，不像是放粥？都是赶来吃动员饭的，谁也认不清净是哪村的。&rdo;

&ldo;这就好，&rdo;高庆山说，&ldo;能跑来吃这碗饭，就是有抗日的心思。现在，主要的是要领导，要分配给他们工作！&rdo;&ldo;什么工作呀？&rdo;李佩钟说，&ldo;放下饭碗一擦嘴就走了，你看那个，不是？&rdo;

高庆山看见有几个人吃完饭，把饭碗一推，就拍拍打打，说说笑笑出门赶集去了。他说：&ldo;这里因为我们还没有建立起工作制度来。我们到屋里研究一下吧！&rdo;

李佩钟领着高庆山到大厅里去，回头对芒种笑着说：&ldo;你也去吃个热馒头吧，家里吃三顿饭惯了，恐怕早就饿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