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又是何苦来?&rdo;青儿反问,&ldo;我不曾念佛,不曾诵经,只这些日子我也曾默想。都说是男女有别,佛法上不是说众生平等吗?这男女有何差别?心性平等无二,情爱自然也当平等无二。难道一定要交合繁育,才算是情,才算是爱吗?&rdo;
&ldo;好一个心性平等,情爱平等。&rdo;两人说话不曾注意旁边有人,却听得阶下有人答话。青儿看时,却是那曾在寺门前击杖唱曲的邋遢人。那人继续说,&ldo;出家的糊涂了心,世俗的反明心见性了。有意思得紧了。&rdo;
青儿也不理他,仍朝着门里对三娘说,&ldo;我想那世间的情义,原是一样的,并不在是男是女,是阴是阳。那情爱之物原是哄着人去生男育女罢了,原不在情义之列的。我在柜上也曾听着旁人的世情闲语,若我想得不错,那伯牙子期之情远胜酸汉醋妇之爱百倍的。若如此说来,那许仙竟比你聪明百倍。&rdo;
&ldo;是了,是了。&rdo;那邋遢汉也跟着说,&ldo;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当嫁,若无情义哦,也只是富贵时聚首,大难时离散。说什么儿女绕膝天伦好,若无情义哦,也只是长成各自飞,老病无人问。这世间,总有个知寒知热知心人,何必问是女还是男。神龛上,佛爷法相都无常,你我凡胎还是个臭皮囊,又说什么女和男?&rdo;
青儿擦干眼泪,来看那人。那人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旧僧衣,只是脏些,却不曾破烂。虽是身上脏,却只是多些尘土与草芥,面上却也清亮。那人摸约三四十岁光景,手里拿着个摸得黑油光亮的竹杖。
三娘在门里问道,&ldo;敢问师傅是何许人?请赐教贪尼一二。&rdo;
那人冷笑两声,&ldo;我有什么可教你的?取法自然,向外求法,却来问我做什么?&rdo;说着起身就要走。
三娘叫道,&ldo;方才师傅说的句句有理,想必是世外高人,且留个名姓,结个善缘,也算助我修行了。&rdo;
那人继续走,&ldo;说甚么结善缘,起坐饮食皆是缘。说什么造恶因,起心动性都难缠。成住坏空世间事,坏去坏时便成空。说与你听名和姓,泉陵一个坏坏僧。&rdo;说着一径出寺去了。
三娘念道,&ldo;坏去坏时便成空‐‐&rdo;三娘念叨着,回到蒲座之上。
青儿叫着&ldo;姐姐&rdo;,三娘已不再理她,只沉入了冥想思索之中。青儿无法,又哭了一回,这才艰毅地起身,狠狠地对着塔里摞下一句话,&ldo;我会让你自己走出这座寺院的。&rdo;
[第九章]第四节
[回目名:]倔青儿怀恨磨小僧,叨乳娘信口成谶语
青儿抱着仕林回到镇江。
自此,青儿真的不曾再去雷峰寺。
她对伙计旁人一字未提三娘的事,众人多有耳闻,也不去问她。柜上帐目、货物往来依旧。她原是精于商务的,伙计们也是极好的,这生计上便游刃有余。
这日,将近年节,众人都忙于过年,保安堂上生意渐淡。伙计们便在堂上烤火,因外面风冷,只把门半掩着。老伙计本姓钟‐‐人唤作钟老爹,是白老爷时就雇下的,极厚道的‐‐正在柜上捡视一应药材账目。青儿在堂上一角笼着火和奶娘做针线,一旁仕林睡在摇篮里。
正闷坐着,便听得门外响起木鱼声。一个叫小五子的伙计被大家窜掇着,极不情愿地出去看。回来对青儿回道,门口有个和尚来化缘。
青儿头也不抬说,让他门外等着。小伙计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又回来向火。
隔了一晌,小伙计见青儿没甚吩咐。又不敢多问,便蹭到老伙计那,又把门首那和尚化缘的事说了。钟老爹便过来说,&ldo;二姑娘,门外那和尚看是打发几升米,还是几吊钱?&rdo;
青儿仍不抬头来,只顾做活计,&ldo;让他等着吧,我们家的钱粮竟是天上掉下来的?&rdo;
钟老爹只得走开。奶娘一撇嘴,&ldo;我知道你的心思,倘是个乞丐,你竟是不在乎这些施舍的‐‐&rdo;又对方才那小伙计说,&ldo;小五子,告诉那小和尚,说我们家不信佛,让他别处去吧,别站风地里冷着了。&rdo;
那叫小五子的伙计应着刚要去,却被青儿喝住,&ldo;谁说咱家不信佛了,我家姐姐不是在庙里当姑子了?我家修的那塔这江南能找出几个那么高的来?我只是没钱与那些臭和尚。由着他,难搭他的话,等久了他自然就走了。&rdo;
奶娘见她句句抢白自己,说,&ldo;何苦来,不过就是一句话。&rdo;边说边示意小五子出去打发小和尚。小五子自然听青儿的,不敢动,众人也不敢找没趣。奶娘一见没了台阶下,便指着小五子骂道,&ldo;你个没心肝的‐‐&rdo;自己便起身来出去了。便听得那木鱼声渐渐敲远了。
奶娘进来,为挽回自己的面子,拿捏着腔调说,&ldo;呦‐‐才那么点大,不过才十二三岁吧,穿得又少,在那风地里冻得呦,脸都红透了。&rdo;众人也自做自的事,也没人理她。
她便凑到钟老爹那说,&ldo;好歹我这荷包里还有三四个钱,都给了他了。我这心呀就是软和,看不得人受苦。&rdo;
钟老爹对他笑笑,也不置可否。
青儿冷笑着说,&ldo;好好的日子不过,谁让他出家的?奶娘你心肠好,我们是死了进地狱的,就没打算过靠这一两个钱升天投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