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未有过的害怕,我像是发了疯的狮子,带着八十万大军从寒沙城出发,出兵雁门关,追击四千多里,从草原追到沙漠,在北地疯狂的屠杀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点秋,她被匈奴蹂躏,不但失去了孩子,还再也无法受孕。
汤太医告诉我的时候,点秋也在场,她听了之后凄惨一笑,推开了我的手,转身就进了内帐。审讯室里的匈奴族首领仍旧在等着我,我提着马刀缓缓的走进去,他还试图跟我解释什么,我一刀狠狠的砍在他的脖颈上,他腔子里的血喷出来,溅了我一脸,味道很咸,还有点腥。
我在点秋的门前站了一个晚上,听她在里面压低声音在哭,那些无法言语的苍凉像是滚烫的水,浇在我的心肺上,嘶嘶的疼。我扬起头来,看着当空那一轮明亮的圆月,看起来,就像是我在两千多年后看到的那一轮一样。
我驳回了大臣们所有关于纳妃的折子,全力教导起念之来,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父亲。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甲午十一年的时候,我开始咳血,大夫说这是不治之症,点秋听到的时候正在刺绣,秀针一抖,就狠狠的扎在指尖上,鲜红的血渗出,染红了洁白的绣布。她淡淡一笑,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圣上是真龙天子,有上苍庇佑,一定会平安无恙。”
我笑笑,转身走出了未央殿,黑底金龙的皇袍扫过青木地板,流淌着的,是无言的缄默。
我想,或许所有的事情都要归结到一个起点,离去,就如同到来一样。
这一次去南方出行,整个朝廷都是反对之声,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早已失去了长途跋涉的资本。去和点秋告别的时候,她仍旧像平常一样,坐在临水的楼台上,正在修剪一盆兰草,样子很专注。
我告诉她,我就要出行了。
她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忡愣,眼神轻飘飘的,掠过满湖的烟水,最后凝聚在我的脸上,问我要去多久。
我说不一定,若是南边的景致好,就多住一段时间,咸陽的冬天就要到了,天气太冷。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那就去吧,南方的水土养人,我早就该去那里住住了。
我站起身来,衣袖拂在一片剑兰的叶子上,我用力一扯,剑兰的叶子就折断了。点秋的眼神宁静,她看看我,再看看那盆兰草,然后拿起剪刀,横在兰草的根部,决绝的,用力剪断。
我说只是断了一小片叶子,还可以活,你为何整株剪断?
点秋头也不抬,声音淡淡的说道既然已经坏了,又何必留着?
我无法再说什么,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如若不是全部,宁可不要。
离开咸陽那天,陽光十分刺眼,我站在咸陽城外的古道上,身后是招展着风旗的御驾队伍,点秋穿着黑色的皇后盛装,带着满朝文武一同为我送行。她眼神明亮,笑容端庄娴静,充满了母仪天下的尊贵和高雅。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突然怀念起七年前咸陽街头上那个挺着大肚子,明明只有十八九岁但却极力装出成熟模样倔强女子。
时间那般急速,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这命运错了?
点秋站在浩浩荡荡的百官之前,恭敬有礼的对我笑,她说:“恭送陛下。”
鼓号声高声奏响,我一步一步的离开咸陽,离开这座我生活了三十四年的古老城市,马车渐渐行驶,我离开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还有,我的爱人。
公元196年年末,我死在前往南方还巢邑的路上,举国大丧三月,最后,被葬在龙脊山的大秦皇陵中。
公元195年,秦氏点秋登基,成为大秦帝国唯一的一位女帝,其子秦念之被册封为国储,居于太子东宫。
公元193年,秦念之继位,国号仍为大秦,尊秦点秋为秦母,胡亥为圣祖大帝。
岁月空洞,时光急速,我安住在大秦皇陵中,一睡百年。
这一百年里,我睡的很不安稳,我总是会梦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点秋端着一碗参汤,送到大殿上,我正要喝,她突然拦住我,然后像是做梦一样的问:皇上心底的人,真的是臣妾吗?
当年,我只是笑笑,轻声的说:你是朕的皇后。
然后点秋轻笑,笑容淡然,轻声说:喝吧,是臣妾亲手煮的,皇上操劳国事,身体要紧。
这个梦一直纠缠我,以至于让我过早的从沉睡中醒过来,商丘的族人井井有条的活动在大殿里,保持着世代的恭敬。
商正已经很老了,我睡着的时候,他才不过七岁,如今,已经是百岁高龄的寿星公了。他颤巍巍的来到我的面前,佝偻着背脊,跪在地上,声音苍老的说道:青木大殿在百年前,就住进了人。
大门打开的时候,到处都是刺鼻的灰尘,鞋底踏在厚厚的尘埃上,有细小的风从主殿的方向传了过来,掀起满地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青碧的竹子清幽的摇曳着,沙沙作响,湖面波光粼粼,一切都是静谧的幽静和安详,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除了那座竹制的小屋,和屋前那片兰草花园。
打开房门,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青色的纱帐,干净的衣服,竹制的椅子,密密麻麻的书籍,还有书籍中那些他讲给她的改头换面的小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