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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邱问：&ldo;既如此，何以架上不收宋儒注疏乎？&rdo;曰：&ldo;一误岂容再误，宋儒此座亦恐终不能久，现在陆、王二姓，本朝颜息斋、李刚主、毛西河等，都与为难。&rdo;方谈论间，忽闻钟鼓声，内闻苍圣传旨云：&ldo;朕命白虎驮邱生来，原恶其自矜汉学，凌蔑百家，挟天子以令诸侯，故有投畀豺虎之意。今闻渠已悔误，可赐山中云雾茶一杯，领其出山，俾述所闻，可以晓世。&rdo;

古衣冠者引行曲涧中，邱因问曰：&ldo;据苍圣之言，汉学不可从；据麒麟之言，宋儒又不足取。然则我将安归？&rdo;神曰：&ldo;随之时义大矣哉！士君子相时而动，故曰『顺天者昌』。即如神道设教，蒋帝既衰，关帝自兴，此眼前之明证也。当汉学盛时，晋朝王弼注《易》，骂郑康成为老奴。康成白昼现形，立索其命而去。元行冲有言，『今人宁道孔圣误，讳言郑、孔非。』亦怕康成作祟故也。今气运既衰，其鬼不灵，而人亦少谈孔、郑矣。当宋学盛时，元朝祭朱考亭，至于呼太祖御名成吉思而祭，尊与天同。明祖登极，又聘宋金华四先生等讲学，皆考亭之小门生也，一脉相传。颁行《四书大全》，通行天下，捆缚聪明才智之人，一遵其说，不读他书。杨升庵有言：『虫有应声者。今天之儒生，皆宋儒之应声虫也。』子不作应声虫，安能拾取科名，上报君父乎？&rdo;

邱曰：&ldo;然则上帝亦好时文八股耶？&rdo;古衣冠者大笑曰：&ldo;上帝非秀才，安用时文！不特帝所无时文，即嫏嬛洞、二酉山亦从无此腐烂之物。细字小板古书，亦无此恶模样。&rdo;邱曰：&ldo;然则时文科甲中，何以出许多豪杰？&rdo;神曰：&ldo;士如鱼也，钓之可得，射之可得，网之亦可得。大者蛟鳌，小者鲂鲤，皆水所生，不因钓射网罟而有异焉。历代以经学取为名臣者，若而人；以诗赋策论取为名臣者，若而人；以时文取为名臣者，若而人。豪杰之士，岂为功令所束而遂淹没哉！汝试看吕蒙拔于盗贼，郭子仪起于缧泄。盗贼罪人中尚且有人，而况于时文科目耶！&rdo;

邱问：&ldo;上帝何好？&rdo;曰：&ldo;好诗文。&rdo;问：&ldo;何以知之？&rdo;曰：&ldo;汝试想上帝白玉楼成，何以不召老成人马季常、井大春作记，而召一少年佻？之李长吉耶？海上仙龛，芙蓉城主，何以不召周、程、张、朱聚徒讲学者居之，而召一好酒及色之白居易、豪纵不羁之石曼卿耶？&rdo;

邱恍然大悟，乃再拜曰：&ldo;如神人所言，某将弃汉学、宋学，而从事于诗文何如？&rdo;神曰：&ldo;子又误矣！人之资性，各有短长。著作之才，水也，果有本源，自成江河。考据讲学，火也，胸中无物，必附物而后有所表彰，如火之必附于薪炭也。子天性中本无所有，焉得不首鼠两端？且子既精汉学矣，试问帝王所食之米何名？&rdo;邱不能答。神曰：&ldo;康成之注释之『嫂嫂』云：『春之播之，使趋于凿。粟一石为粝，春一斗为稗，又去八升为凿，又去九升为侍御。侍御者，王所食也。』子试思米春至八九次，其粝稗糠籺将何所归？天故专生此一流飧糠核而饱秭稗之人，或琐屑考据，或迂阔讲学，各就所长，自成一队。常见孔圣、如来、老聃空中相遇，彼此微笑，一拱而过，绝不交言，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rdo;

邱闻之，色若死灰，意流连不出。神曰：&ldo;子休矣！子被虎衔落山涧，袖中所带《仪礼注疏》，螬食者过半矣！盍速归乎！&rdo;邱再拜出洞，至今犹存。

大通和尚

吴门某进士通禅理，立志成佛。闻天台山僧名大通者年一百二十岁矣，乃徒步访焉。两扣茅蓬，辞不见，进士跪门一日，僧召入问：&ldo;汝来何为？&rdo;曰：&ldo;愿学佛。&rdo;曰：&ldo;君非某尚书之子欤？&rdo;曰：&ldo;然。&rdo;&ldo;今尚在乎？&rdo;曰：&ldo;在。&rdo;&ldo;有妻子乎？&rdo;曰：&ldo;有。&rdo;僧曰：&ldo;君误矣！佛性慈悲，汝父尚在，妻尚存，而忍心别父弃妻，贪图作佛，此心可以见得佛否？&rdo;进士不能答。僧又问：&ldo;成佛必须功德，汝立何功？&rdo;曰：&ldo;我遇荒年必倡捐赈粥，遇棺椁必掩埋，年年买活物放生。&rdo;僧曰：&ldo;凡有心积德以徼福者，与无德者同。犹之律上过失杀人，虽杀不抵命也。汝贪成佛，而强为诸善，何功之有？汝果要学佛，当先学我，便从此刻学起。我坐则坐，我食则食，我嫂溺则嫂溺，我眠则眠，汝能照样行乎？&rdo;曰：&ldo;能。&rdo;僧长叹一声，便闭目坐榻上，一日不语，不饮，不食，不眠，不起嫂溺。进士骨节酸楚，腹中雷鸣，嫂溺俱下，而僧不知也。不得已，起跪僧前，愿且还家。僧亦不答，拱手微笑而送出焉。

掠剩鬼

广陵法云寺僧珉楚，常与中山贾人章某亲狎，章死，楚为设斋诵经数月。

忽遇章于市，楚未食，章即延入饭店，为置胡饼。既食，楚问：&ldo;君已死，那得在此？&rdo;章曰：&ldo;吾以小罪未免，今配为扬州掠剩鬼。&rdo;问：&ldo;何谓掠剩鬼？&rdo;曰：&ldo;凡吏人贾贩利息皆有数，过常数得之即为余剩，吾得掠而有之。今人间如吾辈甚多。&rdo;因指路人曰：&ldo;某某皆是。&rdo;顷之，有一僧过，指曰：&ldo;此僧亦是。&rdo;因召至与语，良久，僧亦不见。

楚与章南行，遇一妇人卖花，章曰：&ldo;此妇人亦鬼，所卖花亦鬼所用之花，人间无用。&rdo;章出数钱买之以赠楚曰：&ldo;凡见此花而笑者，皆鬼也。&rdo;即告辞而去。其花红芳可爱而甚重，楚亦昏然而归。路中人见花，颇有笑者。至寺北门，自念吾与鬼同游，复持鬼花，殊觉不祥，即掷花沟中，溅水有声。

既归，同院人觉其色甚异，以为中恶，竞持汤药救之。良久乃苏，具言其故，因相与复视其花，乃一死人手也。

卷六

多官

多官，闽莆田人，襁褓失怙，恃嫂郑氏乳之。长而美丽，兄嫂皆爱之。兄远贾外出，或经年不归。嫂常居母家，携叔去，令出就外傅。邑有叶先生授徒于家，多官往学焉。

江西陈仲韶，贵公子也。年十八，举于乡，兄宦闽，以丧偶故往省。路出莆田值雨，遭多官于道，神为之夺，下舆随行。多官回顾，见其抠鲜衣，曳粉靴走泥淖中，状若狂痴，心颇疑之。仲韶卒尾至其家，苦不得入。访于邻，始知为多官，自书塾归，乃至其嫂家也。

仲韵抵兄署，与其嬖京儿谋欲得多官。京曰：&ldo;子盍以游学请诸兄？允则事济矣。&rdo;兄果喜，仲托莆令修厚贽于叶。叶馆以公子礼，不知为先达也。仲遍谒同学，多官出见，骇然良久，心知客为己来，自是绝不过从，惟扃户而读。居匝月，终无由通款。

一夕，闻多官呻吟声，瞰之，病卧在床，叶偕医来诊其脉曰：&ldo;虚怯将脱，非参四两不治。&rdo;叶闻，欲送之归。仲韶勃然曰：&ldo;渠家贫，安能办此？即归亦死耳！&rdo;立启箧出金授医，复语叶曰：&ldo;有故悉我任。&rdo;遂亲侍汤药，衣不解带者半月有余。多官旋愈，深德仲韶，于是来往颇密，然终无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