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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二

壬戌岁，余改官金陵，寓王俣岩太史家，遇戚晴川太守言：&ldo;书生初任外吏，参见长官，不惯屈膝，匆遽间，动致声响。&rdo;余试之果然。戏吟云：&ldo;书衔笔惯字难小，学跪膝忙时有声。&rdo;戚《宿承恩寺》句云：&ldo;瓦沟落月印孤榻，檐隙入风吹短檠。&rdo;殊冷峭。戚讳振鹭，湖州人。三

舒城任自举学坡，为庄明府记室，好吟咏。一日余访庄公，闻书斋中高唱拍案，细听之，乃余诗也。庄出笑曰：&ldo;幸而任先生大赏公诗；如其大骂，则奈何？&rdo;后任死，伏魄时口号别亲友云：&ldo;六旬失足下蓬瀛，今日才欣返玉京。直以聪明还造化，但凭樵牧话子生。花当春尽应辞树，鸟际冬残合罢声。见说群仙同抗手，迟余受代主蓉城。&rdo;

四

通州李方膺晴江，工画梅，傲岸不羁。罢官，寓江宁项氏花园，日与沈补萝及余游览名山，人观者号&ldo;三仙出洞&rdo;。《题画梅》云：&ldo;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rdo;《秋葵》云：&ldo;肃瑟风吹永巷长，采衣非复旧时黄。到头只觉君恩重，常自倾心向太阳。&rdo;晴江牧滁州，见醉翁亭古梅，伏地再拜。其风趣如此。

五

上犹令方绮亭，名求义，聩于耳而聪于心；与人言，必大声高呼，谐谑百出，而一本于天真。《辞官归里》云：&ldo;三年政罢喜忘机，老去仍思竹里扉。携取清风随棹去，添来白发湖头归。不妨琴鹤为行李，那计妻孥说是非。力倦眼昏贪稳卧，误传高尚遂初衣。&rdo;死后，余为铭墓。陈古渔哭之云：&ldo;不见白头凭几坐，尚疑朱履出堂来。&rdo;

六

予过苏州，常寓曹家巷唐静涵家。其人有豪气，能罗致都知录事，故尤狎就之。两家妻女无嫌，如庞公之于司马德操，不知谁为主客也。静涵有句云：&ldo;苔痕深院雨，人影小窗灯。&rdo;《花朝分韵》云：&ldo;薄醉微吟答岁华，春寒十日掩窗纱。多情昨夜楼头雨，吹出满墙红杏花。&rdo;其少子七郎咏《落花》云：&ldo;零落嫣红归不得，杨花相约过邻家。&rdo;真佳句也。长子湘昀居随园，吟云：&ldo;小住名园又一年，石阑干畔听流泉。夜深怕作还乡梦，月到南窗尚未眠。&rdo;&ldo;小窗闲坐夕阳斜，对此教人不忆家。喜见香荷才出水，一枝高叶一枝花。&rdo;从来荷叶高出水者，必有花；湘昀居园久，故知之。静涵有姬人王氏，美而贤；每闻余至，必手自烹饪。先数年亡，余挽联云：&ldo;落叶添薪，心伤元相贫时妇；为谁截发，肠断陶家座上宾。&rdo;

七

元人诗曰：&ldo;老不甘心奈镜何？&rdo;李益《览镜》云：&ldo;纵使逢人见，犹胜自见悲。&rdo;本朝郑玑尺先生云：&ldo;朱颜谁不惜？白发尔先知。&rdo;皆嫌镜之示人以老也。宋人云：&ldo;贫女如花只镜知。&rdo;又曰：&ldo;镜里自应谙素貌，人间只解看红妆。&rdo;又曰：&ldo;自家怜未了，临去复徘徊。&rdo;本朝高夫人有句云：&ldo;乍见不知谁觌面，细看真觉我怜卿。&rdo;是镜有恩于女子，有怨于老翁也。容成侯何容心哉？

八

苏州枫桥西沿塘，有余本家渔洲居士，乃前明六俊之后，爱客能诗。家有渔隐园，水木明瑟，余为作记，镌石壁间。每过姑苏，必泊舟塘下，与其叔春锄、弟又恺，为剪烛之谈。年甫五十而亡。有《新柳》一律云：&ldo;二月韶光媚，春风嫩柳条。含烟初作态，泡露不胜娇。腰细柔难舞，眉疏淡欲描。丰神与谁并？好女乍垂髫。&rdo;

九

香亭弟偶吟，往往如吾意所欲出，不愧吾家阿连也。余三十年前，选妾姑苏，所需花封甚轻；今动至数金。香亭《过吴门》云：&ldo;传闻近日选花枝，百两缠头费莫支。争及当年吴市好，一钱便许看西施。&rdo;《消夏杂咏》云：&ldo;科头赤足徜徉过，一领蕉衫尚觉多。不信热场人不热，红灯围着听笙歌。&rdo;

一o

《南史》言：&ldo;阮孝绪之门阀，诸葛璩之学术，使其好仕，何官不可为？乃各安于隐退，岂非性之所近，不可强欤？&rdo;近今吾见二人焉；一为尹文端公之六公子似村，一为傅文忠公从子我斋。似村举秀才，终日闭户吟诗；我斋虽官参领、司马政，而意思萧散，不希荣利。有人从都中来，诵其《环溪别墅》诗云：&ldo;将官当隐称畸吏，未老先衰号半翁。&rdo;又曰：&ldo;不是门前骑马过，几忘身现作何官。&rdo;长洲女子陶庆余，嫁大司马彭公孙希洛，年二十二而亡。有《琼楼吟》行世。咏《鹦鹉》云：&ldo;一梦唤回唐社稷，千秋留得汉文章。&rdo;《婢去》云；&ldo;院从汝去长青苔，小榻香消午梦回。不觉疏帘摇树影，风前误认摘花来。&rdo;

一一

己卯秋，在扬州遇万近蓬秀才，属题《红袖添香图》。近蓬少时托李砚北写此图，虚拟娉婷，实无所指。裘姓友见画中人，惊笑，以为绝似其家婢；遂延近蓬至其家，出婢赠之。婢姓花。一时题者纷然。余独爱吴玉墀诗曰：&ldo;红楼翠被知多少，如此消魂定姓花。&rdo;又曰：&ldo;聘钱若许名流敛，第一须酬作画人。&rdo;廿年后，余至杭州，花姬已下世矣。近蓬访余湖上，不值，投诗云：&ldo;惜花人早出，载酒客迟来。&rdo;

一二

辛丑秋，忽有浙中校官入山见访，方知即玉墀，字小谷，是吾乡尺凫先生之少子、鸥亭居士之季弟。予少时，乞假归娶，饮于鸥亭之瓶花斋，其时小谷才四岁。故见赠云：&ldo;园林心契卅年余，今日真来大隐居。修贽忙于投要路，扣门快比访奇书。相看共讶须眉古，久别浑忘问讯疏。细认双瞳点秋水，依然竹马识君初。&rdo;呜呼！四十余年乡里故人，二十年前诗中知己，彼此茫茫，绝无晤期，而天必为两人作合，文章有神，信矣！小谷在随园赏芙蓉，赋五古千言，以太长，不能全录。托罗两峰画《板桥遗迹》，题云：&ldo;谈罢罗家《鬼趣图》，去寻旧院影模糊。芦根瑟瑟如人语，中有莺莺燕燕无？&rdo;&ldo;绿芜一片众香埋，半没桥身半没街。艳迹但余残础在，也曾亲近玉人鞋。&rdo;&ldo;此柏婆娑似旧人，盘桓几度板桥春。只怜生长烟花里，犹作亭亭倩女身。&rdo;&ldo;者番游绪已怆然，又对风斜雨细天。画最凄凉天最惨，看君笔上起苍烟。&rdo;

一四

余自幼，诗文不喜平熟。丙辰，诸征士集京师，独心折于山阴胡天游稚威。尝言：&ldo;吾于稚威，则师之矣；吾于元木、循初，则友之矣；其他某某，则事我者也。&rdo;元木者周君大枢，循初者万君光泰也。稚威骈体文，直掩徐、庾，散行耻言宋代，一以唐人为归。诗学韩、孟，过于涩拗。今录其近人者。如《明妃》云：&ldo;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百千许。&rdo;咏《谏果》云：&ldo;苦口众所挥，余甘几人赏。置蜜锟鋙端，或者如舐掌。&rdo;《赠某营将》云：&ldo;大声当鼓急，片影落枪危。剑血看生瘿，天狼对持髭。&rdo;皆奇句也。亦有风韵独绝者，《晓行》云：&ldo;梦阑莺唤穆陵西，驿吏催诗雨拂衣。行客落花心事别，无端俱趁晓风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