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不是弱势的被审讯者,而依然是方恒安的导师,顾教授。顾临奚很清楚,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漂亮的从逻辑和证据链上洗清了自己所有的疑点,之后所有的怀疑都只是空谈而已。负责的警察永远不能因为“怀疑”“像不像”这种模棱两可的词给人盖棺定论。这点来说,他相信方恒安。所以表演到现在也该落幕了。可能是天晚了,他演了这么久,也有些意兴阑珊。也可能是刚才方恒安的眼神,让他恍惚间,竟捡回了点为人师表的责任感。顾临奚向后仰了仰,靠在冰凉铁椅的椅背上,黄晕的灯光细碎的落在他漆黑的瞳孔里。“那可能是因为这个人不能直接报案,但是又不想暴雨后所有痕迹消失,尸体腐烂,真相永远不见天日吧。”他顿了顿,可能还是不想好好说人话,于是又补了句:“也可能就是边缘型人格,想给破案增添些难度和趣味。”方恒安看着他,明明不能证明这个人是站在警方这边的,甚至不能证明他和凶杀毫无关系。但是他在情感上已经信任了这个林熹所说的话。可能是因为多年前曾听到过类似的话。“永远怀疑人性,永远相信人性。”或许是面对台下成千上万年轻的真诚的灵魂,即使是顾教授,也终于好好的说了句人话。“你们以后有无限可能,我只想祝福你们永远相信……”当年的顾教授推了推鼻梁上那架精致冰冷的眼镜,眉眼间却流露出真实的赤诚:“请相信……心理学家洞察人心不是为了玩弄或者实验,而是为了解答、剖析,从而彻底治愈恶。这是一门能为人带来真实和真相的学科。”那是顾临奚的初心,是方恒安的初心,也是无数生活在黑暗中、谎言中和自相矛盾中的心理学者、犯罪学家的初心。方恒安觉得自己或许是魔怔了,他竟然觉得这个油嘴滑舌的工人,这个年纪轻轻、不修边幅的嫌疑人,该死的像他那位精致到眼镜腿的去世导师。顾临奚看着喜怒无常的方警官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审讯室,轻轻“啧”了一声。方恒安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秦澜正在工位上看今天的笔录。秦澜和他打了个招呼,犹犹豫豫地问:“方老师,到底那个车票是怎么回事?”??方恒安:“监控并没有拍到那张车票的内容。”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呆住的秦澜:“对,我没有任何那张车票的信息,只是在炸供。”郑功插话道:“恒安诈到那份上,正常人是不敢说谎的,所以林熹说的应该就是实话。除非……”“除非什么?”秦澜追问。“除非……他当时不仅注意到了监控,而且在恒安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应变回忆出了自己在监控下的姿势和动作,结合记忆里监控的角度,确定我们不可能看到车票的内容。”“——他要么是无辜的好人,要么是个心理素质极高的天才。但这是现实,不是高智商犯罪电影,放过那个可怜的工人吧。”郑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了下方恒安:“扒皮兄,我先去吃个晚饭再回来加班啊。”办公室里只剩下秦澜和方恒安。“你也去吃饭吧。”方恒安说:“早点下班回家,太晚了不安全。别自产自销上了法治新闻给同事增加工作量。”秦澜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前辈,拿不准这算不算又一个玩笑。方恒安又想起什么:“死者身份确定了吗?”“没有。”秦澜一脸迷茫:“没人报案失踪,也没人来认尸。”方恒安微一思索:“那你看下芦花园附近近几个月的案卷,对比死者的dna信息。”“为什么要看案宗呢?您觉得死者有案底?”“嗯,自己有案底和报过案都有可能。”方恒安把一张照片翻给她看:“你只看了致命伤,忽略了死者身上,比如手臂上的抓伤,腿上的撞击伤等旧伤。”他说完,到自己的电脑前调近半年的报案卷宗,准备转给秦澜。秦澜眼尖,发现有一批是他最近已经调过的。她踌躇了一会问:“您最近是不是还在查顾教授的案子?”方恒安按鼠标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操作:“怎么了?”秦澜最怕他这种淡淡的语气,感觉随时会站起来抬手请她滚出去。她连忙摆手道:“没,就是随便问问……因为,我在刚入学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老师就是顾教授。他当时是代表学院做的新生欢迎致辞。”说着声音就一点点小下去。方恒安低头把文件整理到一起,在秦澜闭嘴准备安静滚出去的时候,他轻轻说了句:“嗯,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