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果是真的巧合,只能说是一段缘分了。男人一直在喋喋不休,已经说到价格部分,还说自己公司就在下一站。今天是优惠的最后一天,如果今天确定购买,可以和他一起下车去公司提药,同时享受五折优惠。这话如果作为推销骗术的话,已经扯淡到搞笑的程度了。顾临奚却没说话打断,反而静静听着。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一方面,从找出“雪山”成员的角度说,男人是目前这辆公交车上最后的嫌疑人。但是退一步说,如果真的确定男人有问题,他能在车上处理吗?不能,车上外公也在,还有其他普通人。反之,如果和男人下车,男人没问题便罢了,若的确是雪山的人,他就可以放开用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另一方面,下车也可以报警李丽的事情,让警察来处理。所以,在这站下车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这时离到站大约还有七八分钟。顾临奚应了中年男人后就不再和他多话,走向外公那边。不知怎的,他平时遇到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像是天下生死都没什么事能影响这份洒脱似的,唯独在老人面前,总有点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无措。他知道自己在后面闹出不少动静,老人可能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管他。就像默默容忍了他那些雇佣侦探的私下小动作。但少年终究先心虚了几分,犹豫了一下才低头道:“我想先下车有点事,您先去码头等我行吗?估计最多耽搁一两个小时。有事电话联系。”他身形挺拔高挑,仪态端正,惯常将脊背挺得笔直。这时却委委屈屈地弯腰低着头讲话。老人坐在那里,听他说完才侧脸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事了?”老法官说到“事”的时候压重了音。他是常年在肃杀法庭镇着的,说话间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压在淡而轻的话语中。顾临奚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有关于那段记忆的线索,我想去查。不会有危险的。我已经发现——“他思来想去,还是想和老人讲李丽的事情。希望说服老人和他一起下车报警,也不要阻止他继续试探中年男人,找出雪山成员的计划。可是,他要说的话被老人截口打断了。或许顾忌在公共场合,陈金茂的声音不高,被隐在车发动的轰隆声中。但只有顾临奚能听清他说的每个字,掷地有声。“不行。不仅是你的个人安全问题,”他的外公缓缓地说:“我不放心你。”——我不放心你。听见这话,顾临奚一时说不出话来。当他回过味来后,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火气。他想到了自从自己恢复记忆后,老人就更频繁地拿各种罪案凶犯事件试探自己,好像就在等着自己说出什么反社会的恐怖言论。他又想到了在明知自己在海市有事要做的情况下,老人还执意要在今天带他离开。道理很简单,他的外公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自然也不会相信他要做的事情。老人的不放心里有几分是对他安全的担心,又有几分是不放心……将他这只怪物放出去?他想,为什么不相信我。明明我还什么都没做过,却要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注定走上某种命定的道路。明明我和顾穹一点都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我比谁都厌恶他。如果是后来的顾教授,这些话落在他身上就和挠痒痒似的,甚至还没他自己评价自己来得狠。但少年时他尚未被刀斧血雨雕琢成后来那密不透风的模样,又有俗话说因爱重故生怖,外公作为唯一的亲人轻飘飘地一句评价都能让他如坠深渊。记忆里那些血色的记忆开始像岩浆一般翻腾,少年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被抽干的苍白尸体和涌入身体的鲜血。少年时的顾临奚想:也对,我自己都不放心自己。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脏。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转头走了。陈金茂提了些声音:“阿熹,你要是下车了,就别来找我了!”少年胸中仿佛燃了一团血点燃的火。他绷住面无表情:“也好。那就不碍您眼了。”他忍了一下,蓦然回过头盯着老人,一字一顿地说:“免得我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污了您一世清名——这不就是你一直担心的吗?”说完这些,他心中翻涌着一种报复的快意,不再犹豫,同那销售药品的健壮男人一起站在车门前。“阿熹!”老人从位置站起,在身后喊到。他似乎想跟过来,车有点晃,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