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防空洞,可以通到秦淮那里。”陈思洄道,“您小心,这里有张桌子。”人类怎么敢妄称自己有文明。胡归自嘲似地笑起来,抬起头,看见大殿顶端的榫卯与屋梁,还有驳落的彩绘,晦暗得不成形色。连巴别塔也在世间烟尘里轰然倒塌了,何况这座破落的危房。陈思洄打开手表上的光照,向地下室走过去。胡归走在他身侧,只留下伶仃的一个影子,落在小片光亮中。“老师”陈思洄停下步子,“你真的打算帮助联合国统一人类的——文明?”“我不知道。”胡归自顾自地向前,“安得双全法。我们总得为人们的未来考虑,因此,无可避免地被弃我们曾珍视的一切。”真的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吗。胡归兀自叹了口气,艰难地抬腿向前走着。陈思洄在他背后沉默几秒,大步向他走去,一把从身后拥住他。万物寂然,他只听得到一阵猛烈的心跳声。“老师,我在少年班时你就很看重我,我很感激。”陈思洄将头埋在他肩上,听见他诧异的抽气声,“我一直记得你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那时,胡归意气风发,往讲台上一站就是宇宙中心。自负如陈思洄,也把所有目光给了他。“大家说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怎么翻译?”陈思洄当然能给出无数个答案。用英文是“iloveyou”,浪漫的法语是“jet‘ai”,西班牙语的“teao,teiero”不算美,但也能勉强算上。胡归只是一笑,往黑板上写了一行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还有很多。”胡归道,“什么语言都翻译不出来中国诗词的美感,你们记好了。”这句诗谁都烂熟于心。但陈思洄偏偏把那十四个字与胡归物以稀为贵的笑,记了一辈子。任何事物不美,就是没有意义的。语言也是,翻译也是,生命也是。胡归握着少年的手,穿过狭长的防空洞地道,眼前显出一片天青。外面有些小雨,两人从草木繁茂中走出来,躲到秦淮河岸旁老宅的檐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胡归问着。陈思洄的发梢沾了雨水,眉眼温柔一如草木青赤,慵懒地倚着墙头看向他。“老师,我想在一个月后,能正大光明用中文对你说,我爱你。”“请大家安静下来。”艾伯特走上主席台,“我以联合会秘书长的名义请大家来到华盛顿进行研讨会,关于巴别塔计划。”胡归整了整藏青色的领带,在艾伯特的空位旁坐了下来。四面八方的人都看向他,他若无其事地将艾伯特放在位置上的资料拿来看了看。“听说是胡归教授提出要对巴别塔计划进行第二次表决他似乎是不同意。”有人轻声道。“只能碰碰百分之五十的运气了。”“胡归博士有什么要讲的吗?”胡归刚站起身来,就见中原普也站了起来。“我代替巴别塔计划执行组向大家致歉。”中原普道,“巴别塔计划由胡归先生提出,本来可以执行,但他突然放弃了这个计划。耗费大家的期望与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中原先生是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陈思洄笑道,“这个计划本来就是由联合会提出的,我们研究室只是执行者而已。”中原普冷冷地看过来:“各位,由于胡归先生的行为违反了规定,我想我们首先应该对胡归先生的去留进行表决。”胡归了解他的师兄。他是个冒进的人,但一旦下定决心,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事做到。但他此番不能如中原普所愿了。胡归向陈思洄做了个手势,走到主席台前。艾伯特给他让出位置,他熟练地调了调麦克风,就像往常上课一样。“首先,我宣布辞去在联合会内部的职务。”他道,“但我会继续在社科院任教。这是第一件事。”“第二,说说我的理想主义。我曾以为,人类虽然有着不用的语言、文化和宗教,但终究可以为同一件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这是真理还是理想主义,不得而知。“这个时代不需要巴别塔。”他放下话筒,转身利落地下台,走出会场。等到陈思洄跟着出来,他把门重重关上,封闭了五千多人给他的掌声雷动。“巴别塔”计划正式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关于环境与战争的全球协议。“人类有时间建造巴别塔传扬名声,不如想想吞吃自己的业果,与上帝抗衡。”联合会秘书长艾伯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消息传来时,胡归正带着一群十四五岁的学生清理游击府。他看着手表上显示的新闻呆了一秒,回头就看到陈思洄。一群学生挤过来,一下子全欢呼着:“老师,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