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康的绘画风格不是这样写实的,他的画在许暮洲眼里更像是胡涂乱抹,只一味地把乱七八糟的阴郁色调堆在一起,恨不得明目张胆地把“特立独行”和“我有毛病”几个大字写在画纸上一样。
许康这种人,再往回倒个两百来年,说不定真能混个“大师”当当,可惜在现代社会这个踩着八倍速发展的年份里,普罗大众是没有欣赏的眼光了。
如果要形容的话,许康是个纯粹的情绪宣泄患者,他将颜色视作自己的思想载体,在画纸上尽情地铺洒着。
但面前这位“扑克牌画家”跟他正好相反,他精准,从容,可能还有一点些微的强迫症。
许暮洲心里原本那个“激情犯罪”的疑点占比又下降了一点,从“很有可能”变成了“有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虽然这现场看着像是飓风过境的残垣,但跟他最初考虑的“势均力敌”不同,凶手似乎一直在享受这个过程。
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杀了人之后还记得把血液收集起来,将其画成一张扑克牌。
而且在非正常凶案现场出现这种编码类的因素委实不是个好兆头——无论是什么形态的密码,都不可能只有单一因素。
许暮洲心下微沉,冒出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取证吧。”许暮洲说:“化验一下,是不是受害者的血,或者是其他物质。”
许暮洲话是这么说,但他和严岑都知道,应该不离十了。
油画颜料的质感跟血液完全是天差地别,画在纸上也不会像水一样细细地往下淌,那血痕一道一道,把一张扑克牌搞得像劣质恐怖片的片头logo似的。
许暮洲侧身让开空间,叫了外面留守的痕检警员进来拍照取证,然后招呼了收队。
天已经亮了,但是由于阴雨的关系,天色依旧显得特别暗沉,乌云压顶一样,搞得人高兴不起来。
许暮洲叫了收队后没急着走,他又在屋里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连卫生间和厨房都看了一遍,才缀在队尾走出了门。
严岑因为要收拾工具,所以也落后大部队一步,出门时正好跟许暮洲等了同一班电梯。
那部之前停运取证的电梯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转,屏幕上的楼层数字跳跃着,勤勤恳恳地一层一层往上挪。
严岑落后许暮洲半步站好,许暮洲一直低着头,他双手拇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打着字,是在跟什么人聊天的模样。严岑教养良好地没有去看他的屏幕,而是微微垂下目光,盯着面前开裂的大理石地面。
许暮洲在他们那小群里发布着任务,同时还在接收沈双发给他的信息,几个对话框来回切,忙得飞起。
他百忙之中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严岑,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就不甚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24层,电梯门在面前滑开,许暮洲头也不抬地迈步进去,顺手空出一只左手来扶着电梯门,让严岑可以跟着他一起进门。
手机信号被关闭的电梯门阻隔,微信条左边的虚线圆圈不断地旋转着,信息停留在“正在发送”的阶段中。许暮洲的调度告一段落,他按下锁屏,将手机揣回兜里,安心地等着电梯到达一楼。
他身后的年轻法医为人非常安静,在案发现场除了工作之外完全不多说一句话,许暮洲习惯了刑侦二队办公室那一个个插科打诨鸡飞狗跳的性格,乍一遇见个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的“同事”,颇有些不适应。
许暮洲没有回头,只是借着金属门板的反光瞄了他几眼,对方的身影被不规则的金属面映得有些扭曲,看起来就像一尊漂亮的安静雕塑。
周日的早上不是个出门的好时机,何况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电梯一路下行,顺顺当当地从二十四层毫无阻碍地到达了一层。
许暮洲的车和公家的车停在两个方向,严岑在楼洞口和遮雨棚下礼貌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先一步示意要跟着车走。
许暮洲当然乐见其成,连忙答应了。他总觉得对方这种常年泡办公室的学生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级知识分子”六个大字,周身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学术味道,工作时观感还好,独处就别扭的不行。
严岑显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于是笑了笑,欠身示意了一下,转头往楼后停车的地方走了。
他也没带伞,走路时步子有点急,肩膀微微躬下了一点,用手挡着头上落下的水珠。
许暮洲无奈地摇摇头,像来时一样,几步越过花坛,走到了对面的停车场。他先前停车的时候就没锁车门,从花坛上跃下来时就飞速地往车边一窜,拉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只有背后落了一层薄薄的雨。
亮面羽绒服挡雨效果明显,许暮洲从手扣里抽出一张纸巾,反手抹了抹背后的水珠。
许暮洲将车打着火,却没急着起步,他从兜里摸出那只皱巴巴的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
将窗户按下一条小缝,然后点着了这根烟。
烟草的味道能轻而易举地让许暮洲平静下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减压手段。
许暮洲咬着烟嘴,从兜里摸出那只做笔录用的皮套小本。他跳过了前面惯例的个人信息,直接翻到了后面的部分。
笔录中的内容跟齐远说的差不太多,按他的说法,他在早上七点整来到许康家,敲了一会儿门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许康的电话也打不通,加上屋里飘来的血腥味太明显,所以才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