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自己的手腕子,把衬衣袖口悄悄挪开一条缝,一个筷子粗的金镯子挂在肉乎乎的手腕子上,闪闪发亮。她赶快地把镯子重新捂好,身子往过道方向凑了凑,才艰难地把头贴近三美,三美连忙把耳朵凑上去:“姐告诉你,哪儿男人多,你就去哪儿抢饭吃,准没错!”三美懵懵懂懂点点头,似懂非懂,大姐身边的男人,也许是她丈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头子,“嘿,这人怎么跟谁都能聊呢!”大姐爽朗地笑了几声,把头凑近男人,热热闹闹地说起东长西短来。三美也收了心,回到眼前的现实中,不管道哥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这不是她管得着的事情,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跟着他学做生意,从零开始都好。想来想去,自己最熟悉、也最有机会上道的也就只有菌子相关的行当了,再深再远的,对她来讲很是不现实。班车驶离乡际道路,绕上了进城的柏油路,随着外面环境变化,车里也安静了不少。三美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给大家带来的些许紧张,不由自主也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双肩包紧紧攥在怀里,做好了投奔未知的准备。到了客运站,一下车三美一下就慌了,县城的变化太大了,三年前送凤丽来的时候,客运站也就是秧田那么大点儿,十来辆客运班车灰扑扑地停着,几个女人在卖票。现在客运站变成了二层楼,下客的地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大巴车、中巴车;她跟着人群往外走,牌子写着乘客通道,通道走到头回头看,就是售票大厅。售票大厅里又亮又干净,售票窗口上方的大屏幕滚动着班次和发车时间,入口处几台安检机哔哔哔地繁忙运转着,车站里人来人往,人们擦着三美的肩膀一个接一个匆匆地走过,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大拇指那儿快顶破了,抬头的一瞬间,像是晕车了,头晕目眩。她扶住额头轻轻晃了晃,拉住一个过路的行人:“不好意思跟您打听打听,哪儿有公用电话呀?”那人略带疑惑看着她,还是抬手指了指:“那边,批发豆腐的店里就有。”三美连声道谢,从兜里摸出了道哥给的那张纸,小心地展开,攥着包包走去豆腐批发店。接到电话的道哥先是有点疑惑,就跟忘了这回事似的,随后又反应过来,让三美就在那儿等着,等一个穿蓝夹克的男人。三美挂了电话,不敢乱走,站在客运站门口的行道树下等着。肚子饿得厉害,只能不停喝水。太阳逐渐炙热起来,三美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珠,犹豫着要不要回到豆腐批发店去避避阳光,想了想还是没敢走进去。好在蓝夹克男人没让她等太久,开着一辆破烂的面包车接上了她,也没说到哪儿去,穿过县城,把她直接带到了一个很开阔的地方,一眼望出去都是厂房,时不时能听到几声机器轰隆的声音。到了一排白色房子前面,男人才让她下车:“道哥有事,让我带着你先转转,让你看看咱们的生产线。你的事儿他晚点给你安排。”三美肚子饿得要命,胃阵阵收缩,发疼。她揉揉肚子跟在蓝夹克后面,先是去了一个搭了蓝棚子的大空地上,棚子下面好多妇女,每个妇女面前都有一大框菌子,大多数是美味牛肝菌、黄牛肝菌和红葱头这类型的粗脚菌子,妇女们手上拿着一把弯弯的器具正在打理菌脚,削去上面的泥土和疮疤,然后快速地把处理好的菌子放进一个个敞开的分格方盒里。妇女们背后有几个男人轮番地搬运着打包好的方盒,装成箱,一箱一箱地搬运到厂房里面去。三美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同品种的菌子,原本在木林中清新的菌香气,现在由于数量过于集中,味道变得霸道浓烈,像野生菌的孢子喷发一般,朝着三美的鼻腔涌来。天知道,这厂里究竟是从哪儿收集到的?s?这么多的菌子!没等她缓过神,被带到了下一个地方,这地方人进不去,都是机器,只能隔着玻璃望一望。流水线就像无数双巧手,把一盒盒菌子快速地进行了一些她形容不出来的处理,最后贴上了一张标签,又一盒盒叠进纸箱。蓝夹克还带她看了熟菌子加工的车间、废菌子处理的房间,最后穿过一条走廊,才回到办公区域。三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不知道菌商从她们手里收购的菌子最后是来到这样的地方,然后又去更远的地方。她一直知道菌子是要“卖出去”的,可具体卖到哪儿,她并没有清晰的概念。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东西真就是要卖出去,卖出去才能活起来,卖的口子开得这么大,像厂房这么大,她这样最底层的菌农才能通过成为这个销售环线上的一部分,换来一点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