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从来敏夫子的府邸中出来,便令马夫带着一个箱子,前往了野槐巷的宅子里。
昨日来的时候还没注意,老宅门口的那棵槐树已经是结出了一簇簇白色的花朵。
张郁抵达的时候,正见到义妹百里兰正领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站在树下摘着槐花。
张郁知道这是卫弘和义妹新招揽的家从,昨日赴宴时便打过照面。
那名扎着总角的小女孩似乎是鹿玲儿,她第一个看到了张郁,好像还不会说话,她用手牵了牵百里兰的裙角,指着张郁的方向咿呀咿呀的地指认着。
百里兰回过头来,看到了张郁的面容之后,稍稍惊吓,因为这个时候看上去这位二兄的神态并不算好,顶着两只肿起的眼睛,不时还拿着手指挤揉着眼角,一看上去就是没休息好。
百里兰放下了盛放槐花的竹篮,迎上张郁,关心地问道:“二兄的脸色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张郁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说道:“可不是么,昨晚我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饭都还没吃一口,卫兄弟人呢?”
百里兰将他引进门去,指着昨晚宴会所在的桃园说道:“正在练箭术呢。”
张郁已经看到了穿着短衫,正在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的卫弘,一箭射去,正中红心。
张郁估算了一下位置,足足有着二十多丈的距离,于是赞叹道:“卫兄弟的精气神可真的是足啊。”
卫弘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了顶着“熊猫眼”的张郁,也惊诧道:“苍然老弟昨晚回去后,是做贼去了吗?”
张郁没有理解这个梗,连忙说道:“君子岂能从盗?!”
卫弘耸耸肩笑了笑,这是代沟,也不解释,便问道:“苍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郁让马夫将箱子搬进来,对卫弘说道:“奉来夫子之命,送些东西给卫兄。”
张郁蹲下来,将箱子打开,露出来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类书籍,脸上流露出一阵羡慕的神情,对卫弘说道:“卫兄,这是来夫子这些年注经释文的心得,弥足珍贵,现在来夫子要送给你。”
“送给我?”
卫弘有些不解,他印象中似乎只在张郁处听到了那太子家令来敏的名气,素日里也无交往,怎么好端端的会送他这么多的书籍?
张郁见他面露疑惑,于是解释道:“是来夫子看到了你的立志四句,陋室铭,桃园宴序,水调歌头和行路难,颇为喜爱,有意收卫兄为弟子,可卫兄又无此心,来夫子只好差遣我来送这些书籍给卫兄,好让卫兄领下这份情谊,日后拜访来夫子去的勤一些……”
听懂了张郁的意思,也懂得这般行为的深意,卫弘略想一想,便摇了摇头说道:“苍然啊,这份礼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绝不能收下。”
张郁劝说道:“卫兄,长者赐不可辞也,这是来夫子的心血之作,你怎能如此轻视呢?”
卫弘将手中的弓挂在了桃树枝上,又隔着两三丈远将箭矢抛插进了箭筒里。
然后选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卫弘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让张郁也坐下。
张郁有些犹豫,他向来性子严谨,做事极有规矩,就这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实在是有些不雅,不过仅仅是犹豫了一阵,张郁还是选择坐了下来。
卫弘有感而发:“苍然啊,打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无论在哪个时代,你都是一位好学生,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张郁不解,不晓得卫弘为何会这般说,于是朝着卫弘作揖请教道:“还请卫兄赐教。”
卫弘问道:“那我问你,来夫子注的是什么人的经书哦?”
张郁一脸严肃的应道:“当然是儒家先贤的经典,譬如《春秋左氏传》。”
卫弘点了点头,伸出手比划道:“好,就拿《春秋左氏传》来说,你觉得我大汉人人都能将其倒背如流,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光复昔日大汉伟业吗?”
张郁很倔强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卫兄,这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人人不知《左传》,不知先贤经典,那怎能立身于当世?”
卫弘反驳他道:“苍然此话就偏颇了,没有《左传》,难道就不能接人待物了吗?没有那些道德标杆类的先贤言论,我们就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就不知道什么是君子言行了吗?”
张郁语塞,但面容上仍旧是很排斥卫弘这样的观点,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反驳他。
卫弘见他不说话,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并非是说那些先贤的不好,他们能够在特定时代下留下那些遗留后世的典籍,自是有着他功不可没的地方,这也是我们需要敬重他的地方。”
“但若仅仅是因为他说的对,就要求所有人去效仿他,农夫天天捧着《左传》高声朗读而不从事生产,小吏日日膜拜《公羊传》之言而忘乎所以,将士们放下戈矛去用《谷梁传》击退来犯之敌,即便是那些大儒们天天钻研着那字词句章不断地注释经文,若是真这样做了,谈何缔造盛世呢?”
张郁说道:“卫兄这话说的是歪理,从先贤经典中学会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分明是士大夫的事情,与其他人何干?”
卫弘笑了笑,不是讥笑,而是觉得张郁深陷在时代囚笼而不得解脱,所以有些无奈地笑道:“你的话里有两个自相矛盾之处,一是孔子都说过有教无类这话,读书做人怎么会是士大夫的特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