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阅剩余的文书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不久后,洛伦佐转身看向他:“接下来我会有一个长假。我想到卡雷吉去——那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
“为什么?”
公爵勤勉如时钟永不止息的指针,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洛伦佐要休假。洛伦佐摇了摇头:“我做了一件许多人不会赞成的事。如果留在这里,未来半年都会不断有人上门劝我改变主意。我可以借养病的理由离开,这时候离开佛罗伦萨,也许足以表明我的态度。”
顿了顿,洛伦佐问:“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乔万尼摇摇头。洛伦佐笑起来。“不用这么谨慎。很快,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了。”他说,“我想……我大概有七年不曾有过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假期了。你会和我一起去吗?——会有一个月没有人打扰我们。”
“真的吗?”乔万尼抬起眉。
洛伦佐大笑起来:“至少在最初几天不会——你的答案是什么?”
乔万尼微笑着摇摇头;他已经足够满足。他走过去,搂住洛伦佐的腰,“当然,”他的嘴唇再度压向洛伦佐颈间,“当然。”
一周后,他们来到卡雷吉。这处闻名托斯卡纳的温泉山谷位于佛罗伦萨西南远郊,美第奇家族在此拥有一座庄园。公爵的车架在清晨时离开城门,穿过绿意盎然的原野和杨树林,越过一丛丛柑橘林与鹅卵石围堆的葡萄架,于暮色中来到这座庞然的宅邸。即使在相隔数里的山丘上,人们都能远远看见这座河岸旁的方形庄园和它高耸的钟楼,是米开罗佐二十年前完成的美丽建筑。马车沿石径一路驶入黑铁大门,一行女眷已在树下等待,乔万尼认出为首的是克拉丽切·托尔纳博尼夫人,洛伦佐的母亲,他曾与她在五年前的那场婚礼上有过一面之缘。这位高贵的夫人维持着多年不变的容貌,时间似乎不舍得使她稍加憔悴。她显然也仍记得他,待他如同待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依照礼仪,她先向乔万尼致以问候。“我们都很喜欢你的画,”她柔声说,“真高兴你能回到佛罗伦萨。”
乔万尼一怔;他为数不多的几幅公开画作均在梵蒂冈,美第奇宫中不曾留下他的任何手迹。公爵夫人一直长居于卡雷吉,极少出门远行,他不认为她近年曾途经罗马。他看向洛伦佐,洛伦佐侧头与庄园的侍官交谈,似乎并未留意他们的谈话。
随后,夫人转向洛伦佐,洛伦佐向她微笑,向她伸出手。而她侧身向他身后看去:“你的弟弟呢?他没有与你同行?”
乔万尼注意到,洛伦佐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原本将拥抱她的双手。
“他还有一些公务尚待处理。”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急切地问。
“我不确定。”洛伦佐答道,“也许三个月后,也许半年后。”
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成功掩饰好目光隐含的失望。洛伦佐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不管怎么样,真高兴见到您,母亲。”
他在公爵夫人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请卫兵将为她准备的礼物搬下马车,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宫内走去。乔万尼的目光在两人间依次扫过,一旁的侍官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道:“一直是这样。”
乔万尼没有多言。此后直至晚宴,洛伦佐的兴致一直不高——即使他仍然维持着那仿佛长在脸上的微笑,乔万尼却看出他心不在焉,目光频频垂落,似乎在等待什么。他并未久等。餐后,女仆将盛着酒与奶冻的银盘端上,正在这时,宴厅的门忽然被人轻而急促地敲了敲。一名信使模样的中年人匆匆步入,将一束密封的纸卷递到克拉丽切夫人手中,低语道:“您的哥哥。”
她首先抬头向看向洛伦佐。年轻的公爵正拿起方巾,不动声色地揩了揩唇角。她收回目光,缓缓展开密信,只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博纳罗蒂先生,”稍顿,她抬头向乔万尼微笑,“能请您给我和我的孩子一些独处的时间么?”
乔万尼点头。他起身时,洛伦佐握了握他的手背。“请不要离我太远。”他说。
门很快在乔万尼身后阖上。他站在门后,明白这大概就是洛伦佐今晨提及的事。铜门之后,厅内的低语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首先抬高音量的是公爵夫人:“他是你的舅舅……”
“我很清楚这一点。”洛伦佐答道。
“我希望你在作出这样的决定之前,至少应该先让知道。”她责备道,“抽签让两名不知来历的平民加入执政团?这对美第奇和托尔纳博尼的名字都是玷污。你的舅舅应当具有知情权,也许他能阻止你的鲁莽。你这样做,对你们都有害处。”
“超过实用范围的权力是可鄙的。这对我们来说也都一样。”
“他执意反对——”
“您也许知道,他投资的银矿并未获得应有的收益,因此最近在寻求其他财源。”洛伦佐叹了口气,乔万尼想象他多半正按着额角,“您猜,他之所以如此反对外人在此时加入,是不是因为这些人也许会因此发现他的生意?——您很明白,我指的是必须暗中进行的那一些。”
“……他是你的舅舅,洛伦佐。”
“而是我让他成为执政团的一员。”洛伦佐说,“坦诚地说,我时常为这个决定后悔。”
“不管如何,”她坚持道,“他是我们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