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跟市场经济没关系,&rdo;魏德华渐渐地感觉出了范小四话里的弦外之意,同时也感到了范小四决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ldo;也许会跟金钱有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为了钱有些人什么也干得出来。&rdo;
&ldo;魏队长,史局长也在这儿呢,有些话我们也只给你们说。&rdo;范小四还是那么一脸笑意地说道。&ldo;其实你们也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是过来人了。啥好啥赖,啥该干,啥不该干,我们心里有数。&rdo;
魏德华到了此时,才真正听出了范小四话中隐含的轻蔑和杀气。像范小四这样的人,他不仅不会怕你,在他的心底里骨子里其实根本就没在乎你,根本就没瞧得起你。于是他也毫不客气地砸出了一句像石头一样的话:&ldo;那是,过来的也就过来了,过不来的不想过来的那我们也没办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我们心里也有数。&rdo;
&ldo;听魏队长这么说,我们心里就更有数了。&rdo;范小四的表情更加显得毕恭毕敬,&ldo;对那些拉不过来的人,我们真的也没什么好办法。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要死要活,那也就由不得什么人了。&rdo;
&ldo;那像今天的事,你们是不是要横下心来走到底了?&rdo;
&ldo;魏队长,我刚才给你说了,我们听胡经理的。&rdo;范小四再次把话题绕了回来。
魏德华的脸顿时被气得煞白,要不是史元杰的眼神制止了他,说不定他早已发作了起来。搞刑警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如此张狂的对象。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个疯狂的歹徒,凶残的帮凶,但你就是对他无可奈何。在他的眼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一个个无非都是些狗官贪官溜须拍马的昏官,只要在上面捏住一个,就等于捏住了一大串,所以他确确实实并不怕你。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胡大高,还有龚跃进,还有镇里区里市里省里更多更大的给他撑腰的人物和势力。如今能对你如此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就已经很不错很不错了,如果你真的不识趣不买账,那也就别怪我说话噎着了你。就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也照样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这又是个民事纠纷,事情又没有真正闹起来。就算闹起来,他有他的理,我也有我的理。要讲理就得找政府,找法院,干你公安局什么事情?顶多也是个狗咬耗子,到时候你们还得靠边站。至于我自己,一个小小的村干部,一个守法的国家公民,我这也只是例行公务,莫非你还想把我怎么了不成?
想来想去,魏德华渐渐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不管怎么说,人模狗样的他还真是个村干部,在人面上还是你这会儿应该依靠的对象,他也真的不是主事的,你也确实对他毫无办法。这也正是龚跃进设下的一个个陷阱和圈套,一旦你进入他的势力范围时,几乎每一步都会有枝枝蔓蔓的东西勾着你,挂着你,前后左右地牵制着你,阻碍着你,等不得你深入进来,早已是三灾八难、五痨七伤了。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什么问题,抓上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对他来说,也一样无关宏旨,无伤大体,正好可以丢卒保车,暗渡陈仓,以至于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对范小四这样的人动火,也许正中他们的下怀。没必要,也犯不着。看看史局长鹰扬虎视般地站在那里,对眼前的范小四之流,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想来这才是最佳选择,跟你这样的走狗小人说话,还丢我们的身份!等到真正需要跟你说话时,那将会是在另一个场合,将会是另一种语气。
就在这时,一行人伴着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向他们走了过来。
魏德华清楚,主事的应该出场了。
※※※胡大高确实只有一只眼睛,有人说是炸掉的,也有人说是打群架打烂的。
如果不是那只泛白发灰的眼睛,胡大高的模样还是不错的。双眼皮,方脸盘,鼻子挺直,浓浓的眉毛。人长的很高,足有1米80以上的个头。膀大腰圆,身体很壮。据说胡大高的武功不错,他也曾四处拜师,整天舞枪弄棒,所以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一个个都能来那么几下子。
胡大高给人最强烈的印象和威慑力,其实还是他那只眼睛。他的那只坏掉的眼睛好像从来也没有修整过,他也从不戴眼镜,从不装假眼,让人一看就是个坏眼。而这个坏眼一旦瞪起来,别说那些小孩子了,即使是那些大人们看见了,顿时便能让你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胡大高从远处过来时,身边至少有十几个随从跟着,等到了史元杰和魏德华跟前时,就只剩了他一个了。看来他还懂得收敛,在真正的公安局长面前,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ldo;史局长,魏队长,真没想到您俩会来呀!这都怪我,闹出这样的事来,让您们费心了。&rdo;胡大高一来了就忙不迭的自省自责,看他的表情,也一样的非常真诚和谦恭,虽然并不是害怕和恐惧,但也并没有范小四那样的伪饰和做作。&ldo;史局长,今天的事情想也没想到的。让我说,真算的上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做梦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一场事来。对东关村的父老乡亲,说句实话,平时咱虽然不敢说是全心全意,百分之百,那也至少是没有二心,两肋插刀。这么些年来,东关村从未出过什么大的乱子。什么抢劫啦,偷盗啦,哄抢啦,车匪路霸啦,集体上访啦,打官司告状啦,也都很少很少,基本上没有。平时咱也想了,老百姓信得过咱,村委会村支部也看得起咱,让咱干了这么个治保主任,联防队长。芝麻大的官,也一样是个官,既然是个官咱也就得干个样子。人家大官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这比芝麻还小的官,也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咱什么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求爷爷拜奶奶,见庙就烧香,是神就磕头。你们也知道,在这村里,只要你是外姓人家,不管你住了多少年,多少辈,村里人总也把你看作是外来户。像咱这样的人,在村里什么时候不像个孙子一样?早不闹,迟不闹,就等着你今天埋人了,他们才合了心的看你的哈哈笑,不瞒您俩说,我今天可是做了一大工作了,什么样的好话也说尽了,该磕的头也都磕了,您们也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棺材就是埋不进土里。不就是今天安葬老父亲么,要不是这个,大不了我一拍屁股就走了,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在这里看一眼……&rdo;
说到这里,胡大高的那只带着血丝的眼里,叭嗒叭嗒竟掉下一大串泪珠来,哽咽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史元杰和魏德华都默默地听着,始终一言不发。一直等到胡大高有了哭腔不再说什么了,史元杰才不动声色地问道:
&ldo;你说了这么一大片冤枉,是不是说,今天的事跟你一点儿没关系?&rdo;
&ldo;……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史局长,你也该知道的,像咱这样的人,脑子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法律意识的。你就让他们说说,既然你们拦我,那就总得有个人情人理的说法么。你们把那些公家定下的事情,不分青黄黑白的全都推在我的头上,也不想想,那是我管的了的么?村里的事有主任支书,镇上的事有镇长书记,再上边还有区长市长,人家定下个啥,咱就执行个啥,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闹就跟上面闹去,冲着我来,拿我这么一个小人儿出气又能解决了什么问题……&rdo;
史元杰突然觉得像胡大高,范小四这些人物,你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们。他们能混到今天这份上,那可正儿巴经地是练出来的。不说别的,只凭刚才他们俩前前后后的这几番说辞和表现,就足以对付得了任何人。即便是市长、专员、省长,甚至更高一级的官员来到他跟前,他也一样会给你演练的绘声绘色,满场出彩。就像刚才胡大高声泪俱下地说的这一番话,假如碰上的真是毫不知情的局外人,就算你是铁石心肠,也照样会说得你心悦诚服,为之感动,并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你要是跟着他的话茬走,十有八九地非人到他们的套子里去不可。于是打断他的话说:
&ldo;你这些话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不过你有你的理,人家有人家的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应该知道的,像你们说的这些是是非非,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说得清楚的。说实话,对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还是信得过的,如果你脑子里真的多多少少的还有点法律意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办法,只要你按我的办法做了,今天的事情立刻就会解决,所有的矛盾都会迎刃而解。&rdo;史元杰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述说,只是默默地盯着胡大高看。
胡大高自然清楚史元杰这些话的分量,一旦他要是迎合着说了什么,再往回收可就不好改口了。不过顶多也就想了那么几秒钟,立刻便和颜悦色地说:
&ldo;您和魏队长大老远地跑来,感动还感动不过来呢,哪还有什么别的不能听的。既然是史局长发话,想来肯定是双方都接受得了的办法,史局长你只管说出来就是。&rdo;
&ldo;你刚才也说了,法律和条文都是领导和上面定下的,人家定下个啥,咱就执行个啥。我相信这话是你的真心话,你也真是想这么做的。&rdo;史元杰轻轻地说道,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ldo;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都按上面制定下的政策条文办。如今国家鼓励火葬,省里市里也确实在这方面出台了不少政策。你当然清楚,在东关村这一带,耕地比金子还贵。如果大家都实行火葬,确实是一桩造福子孙的大好事。说到这里我想你也就明白了,要火葬大家就都火葬,就从今天开始,就从你两家开始,这岂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现在大伙的意见也是这样,要火葬就都火葬,不能你家土葬,让人家火葬。设身处地地想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do;
听到这里,胡大高正想说什么,一旁的范小四突然插话道:&ldo;史局长说的这些,跟刘家说的其实是一样的。我们胡经理已经说了,做事得人情人理。这都是过去早已定下的事情,用现在的……&rdo;
&ldo;住口!管你的屁事!&rdo;范小四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地便被狂怒的胡大高打断了。胡大高就在转过脸去的那一刹那,和悦的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语气低沉而嘶哑,活脱脱地像变了一个人:&ldo;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到这里来说话!走一边去!滚!&rdo;
也许根本没想到胡大高会有这样的一个举动,站在一旁的魏德华几乎被吓了一跳。他还从没见过表情变化会有如此快速的面孔,一脸的笑意眨眼间会换上一脸的凶残。等到你还没回过神来时,他一回头又换上了一脸的笑意。这简直太让人可怕了,可怕得让你不寒而栗。
&ldo;史局长,您大人大量,下边的这些人没规矩没教养,你千万别计较。&rdo;胡大高早已是一脸的和善可亲,看他那平平静静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ldo;我不知道我来以前,他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像这坟地的事,本来我并不想在这儿买的。入土为安,死了死了,死了也就了了。活着从不论先后,死了又争啥高低?家父在世的时候,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让他在地下安安宁宁,最好还是把他埋到老家去。当时也真是这么打算的,那知老父亲一过世,母亲却死活不让再葬回到老家去。母亲说了,老家离这儿几千里,又没有什么亲人,你爹埋回老家,日后你妈也得跟着去。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外面,把我们老两口丢在那么远的山沟里,头两年兴许还有人去一去,过上几年谁还会再去上坟去?到了那时,逢年过节坟头上冷冷清清,连柱香也没人烧,那不是要让你爹你妈饿死在阴朝地府?你妈就是活在世上,又怎么能安然的了?听家母这么说,你说咱作儿子的又能怎么样?好在如今是商品社会市场经济,咬了咬牙,兄弟姊妹凑了凑,就在这儿买下了一块坟地。钱交了,坟也整了,该办的手续也都办了。史局长,刚才我都想了,有理走遍天下,就像今天这事,官司打到啥地方咱都赢。咱这既合乎政策,又合乎法律。我买下的地,只要我不妨碍别人,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没违反政策,二没违反法律,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埋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