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仅仅只是一场成年皇子间拉帮结派的储位之争吗?那么,在位了近十年的太子算什么?身体康健稳坐大宝的皇帝陛下又算什么?
没有,没有人能一五一十的把这件事情说清楚,甚而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乐,那一方自在人心乾坤浩浩的公道,那一帮砥柱中流、浩然正气冲云霄存寰宇的晁国脊骨!都随着当年那个面容消瘦身披枷锁的、凌然踏上断头台的中年男人之死,以及曹家那三万赤胆忠心的大好儿郎以天为坟地为冢的血染颖川枫叶岭,而不知不觉的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在前卫国的朝廷体制里,一直都是设有丞相之位的,”
静谧的夜里,司马玄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温和的响起,曹徽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这道沙哑里带着的隐隐清俊。
“皇权和相权并立,前卫国无论是常朝还是祭典,丞相之座都是设立在龙椅旁边的,前卫最后几个皇帝都不成器,他们皇权衰微,相权终取而代之,乃至天下大乱,诸王自立,晁立国后便撤相位设内阁,朝务相关以及具体事宜,从此皆由内阁与皇帝共同处理,甚至于皇室的开销也皆由内阁把控,”
“太祖借鉴晋国朝廷的体制,在位之年已然制定了尽可能完备的政治体制,先惠顺安帝时曾因病辍朝,大半年都没有插手过政务,然而整个庞大的大晁帝国依旧四海升平,朝廷里的各部甚至也在内阁的管理下运作如常,徽儿你来说,如果你是个‘天下决策皆出己手,事无巨细朕必亲躬’的皇帝,那么你会容许内阁与皇权如此并驾齐驱么?”
这回换曹徽不出声了,她只是将额头贴着司马玄的肩臂,脑袋摩擦着枕头,沙沙的摇了摇头。
司马玄轻轻笑了一声,道:
“天家潜龙时,便是钻了皇权与内阁之间的空子才得以登临大宝,事成之后,他自然是知道朝廷的漏洞在哪里的,当年的曹公虽然是助天家升龙的心腹肱骨之人,
但先惠顺安帝可能也憎恶自己这个趁火打劫的哥哥赵禹璟罢,所以他在临死之前将一份猜忌埋了下来——他死前下的最后一道御旨,就是当着今上的面临危托业,封曹公为一品辅国之公,登临内阁首辅,从此于朝堂之上位极人臣,挥手起雨,落袖生风……”
曹徽的手紧紧的攥住了司马玄的中衣衣角,此时她脑子里正有两个字拔地而起——“不是!”
司马玄极其隐晦的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答案,她的哥哥曹征,并不是她司马玄杀的!
“曹家的覆灭,是必然,”忘记了呼吸的曹徽猛地吸了一口气进去,整个胸腔都被突如其来的新鲜空气刺激的抽痛了一下:
“盛极必衰是亘古之理,我可以接受曹氏一门的衰微,但却不能接受那些忠肝义胆惨遭背叛,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我曹家百二十余口老少的性命,以及那血洒枫叶岭的三万赤血儿郎!他们凭什么要为那个人干过的龌龊事买账?凭什么?!”
“……徽儿?徽儿!”司马玄腾地坐起身来,急急的将身边这个突然开始浑身颤抖的人抱起来揽进了怀里,她一下下抚着曹徽单薄的后背,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安慰着:
“徽儿,好了好了,不气了,放轻松放轻松,深呼吸,没事的没事了,天道好轮回,如今已然轮过来了,徽儿你信我,真的,你信我!徽儿,你信我……”
曹徽的额头贴在司马玄的锁骨正中,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尽量不让自己抽噎出声。
此刻,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司马玄说的这些安慰的话语,落在她耳朵里就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一般,让人听的有些不甚清晰。
她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便伏在这方温暖的怀抱里,任凭整个后背因为她急促的呼吸而剧烈的起伏着。
片刻后,她抬起颤抖的手,无甚力气的揪住了司马玄的衣领:“我有些,有些呼吸不上来,头懵,你,你帮我把床帷挑开些罢。”
“好,好,挑开,”司马玄应声,有些不舍的放开怀里的人,回过身去将两侧低垂的床帷挂了起来,片刻后,她又不放心的追问到:“感觉可否好些了?不然我将窗户也推开罢。”
“不用麻烦,我已觉得好多了,谢谢……”曹徽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轻轻摇了摇低垂的头。
她的发顶对着司马玄,散落的长发从脸颊两侧滑落,遮住了有些苍白的脸,也遮住了脸上那块不好看的疤痕,“一时失态,还望你别见怪才好。”
曹徽的话说的平缓,司马玄的心却莫名疼了起来,曹徽对她,总是这般客气疏离。
“你,你……”司马玄与曹徽面对面的盘坐在床沿,她喟叹一声,原本挺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了下来:“你知道了我的计划了罢,徽儿。”
“嗯,知道了,”曹徽抬手将脸埋在了掌心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
“东宫乃是天家嫡长,稳坐储副多年,近年来他虽愈发贪婪,愈发行为乖张,但他终究是朝臣们的正位凝命所在,根基深厚不易撼动,你想要以自己的性命为引,诱太子犯下大过以助你身后之人成事,可是你若当真这么做了,那你要我怎么办,元初?”
“这些年来你从来都是一心为我着想,可是元初,你为何独独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曹徽的指缝间似乎淌出了些许的晶莹,她没忍住,肩膀也终于跟着颤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