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包罗万象,宇宙必须具备精妙的结构和严密的规则,想要打破规则穿越时空也许永远都无法实现。但惊人的秘密总藏在不起眼的细节里,发现它便能让你如愿以偿。
1979年,小县城的人民公园傍着旧城墙而建。解放后,县政府在城墙和内护城河之间的空地上铺了几条小道,布置些简单的花草山石,再修几堵高墙围了起来,便作为县城里唯一的公园收费服务。可群众并不想花钱看几块破石头,于是便在公园门口的广场随意活动起来,二十多年来,广场逐渐成为了群众活动中心,也是县里最大的公共舞台。
虽入初冬,但今天是个艳阳天,气温回升了不少。广场上人头攒动,人群合圈而围,站在他们中央的大胖子跟四周瘦削的观众显得格格不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胭脂胡乱涂在他胖鼓鼓的脸上,从他的动作和声音来看,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蓝色方领外套,因为太过于宽松以至于看起来像一件大褂,下身是一条松松垮垮的深灰色长裤,脚上的军绿色解放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左前脚部位已经开胶,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开合,像是一张会说话的大嘴。胖子不停挥舞着绑在手腕上的两条破毛巾,那毛巾破破烂烂,洗得透光,从他的动作来看,这两块破毛巾想必便是他唱戏的“水袖”。胖子舞了一阵,又停了下来,往前一个磋步,手比雨润,便开始唱起来:“列位看官,且听我道来!”
“好!”“好!”……掌声雷动,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夹杂着讥笑的叫好声。小县城里枯燥乏味,看谭家的智障幺儿子唱戏,便是不可多得的消遣。戏曲与戏虐混杂成一种奇妙的舞台喜剧,成了小城百姓独特的娱乐方式,毕竟围观一个傻子这是人们最放松的时刻。>
胖子收了磋步,右手又比出一个弄姿,继续咿咿呀呀唱着:“想先皇当年,东巡岱海,西建阿房,南修五岭,北造万里长城……”一个转身把“水袖”甩出去,想必这动作便是指代长城的绵延与巍峨。
“好!”更热烈的掌声与喝彩,有人快笑哭了,有人私下里议论道:“谭家说起来也是家大业大,十几个儿子,最后就剩下这个智障儿了!”“做了坏事遭天谴了。”“真可能是天谴……”
胖子收了“水袖”,一个转身,怒目圆睁,再一个快步退了两米,左手怒发,一个亮相,继续唱道:“指望江山万代,永保平安,谁知你这昏王贪恋酒色,不理朝纲。”众人一阵嘘声,他们只想看滑稽的表演,认认真真的唱就没意思了。米粉铺王婶一边吃瓜一边评论着:“你们说谭家这个傻儿子平常说话都说不利索,唱戏倒是可以啊,你们说是不?。”“是的啊,怕是投错胎了吧,哈哈。”“是的,真的怕是投错胎了……”
胖子毫不理会众人的嘘声,右手又比出迎风,指着众人,换做渐声哀婉的哭腔继续唱着。
虽然一些爱戏的乡民总是听得出其中的错误,但对傻子可以不予追究,可总有人想造出更多的笑料或者是事端,人群中开始有人喊起来:“哎哟,你这唱的是什么意思啊?”好事之徒往往能敏锐的捕捉到同类的气息,马上就有人附和道:“是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附和的声音三三两两多了起来,而胖子仍旧不理会,依旧扭动着肥硕的身体,滑着步子比着手姿继续他的表演,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推推搡搡,挤到前排,想从胖子身上制造出更多戏码来。
当场面快要失控时,有人从远处跑来,他还没靠近人群就大喊道:“你们在这里搞什么?,一中那边村防暴队抓住了谭家大老板,你快点过去看撒,好热闹喔……”他一遍遍重复,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人问道:“在哪边哦,什么时候的事?”报信人喘着粗气回答道:“就在一中操场那边,才抓到的,快点去看撒,一巴掌一巴掌打得好狠哦!”人群开始兴奋了起来,注意力马上从谭家幺儿子身上转移开来。说话间一部分人便调头朝一中方向跑去。而胖子仍在原地,无视人群的骚动,继续唱他的大戏。
豊州第一中学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学校,这里汇聚着当地有些名头的知识分子,历任校长中还有些荣升为当地教育部官员,然后步步高升,甚至爬到了省教育部,所以豊州一中也是半个干部试炼场。解放以后,因为学校操场面积扩大,又有水泥筑起的主席台,这里便成了乡民聚集的最佳场所。此刻,在两米高的主席台上,捆着刚被防暴队抓住的所谓奸商谭家大老板。台下操场上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这是当地重要的大会,因为台上的对象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老百姓看来,他老谭家其中有人种过恶因,也有人行过善举,所以有人是来看仇家的报应,有人则是想替恩人说几句话,而多数人只是来凑凑热闹打发时间。
集会上午八点开始,虽已入冬,但今天阳光额外充裕,早上为了御寒穿的棉衣现在已经让人感到闷热,几个小时下来,人群已开始焦躁不安,台下的看客烦躁,台上的人更是如此。从清晨斗到晌午,领头的几个队员扯着嗓子喊了一上午,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脾气也愈加暴躁起来,尤其是谭老板这块老骨头,又枯又硬,直到现在也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这让他们下不了台。
吕萍是这群人中最拔尖的一个,俊俏的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额前浓密齐整的刘海,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笑起来何其的清纯甜美。成为队员之前,她就是小伙们狂热追求的对象,加入防暴队后,她讨巧的外貌和一副伶牙俐嘴为她铺垫了一条坦途。她常把正义思想挂在嘴边,坚定的眼神里满是忠诚和信仰,她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声动梁尘,感人至深,她跳的忠字舞激情昂扬,气势澎湃,她很快就成了当地防爆队员中的风云人物,不仅荣升为县里的领导之一,更是作为代表到省里参加集中会,甚至听说她还上了今年进京参会的名单,像她这种出身的队员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倒是很少见。而眼下,谭老板这块老骨头挡在吕萍的光辉前程上,她非得要把他治罪,否则就彻底砸烂他,没人能挡她的路!
领头的队员已经扇了谭老板不少耳光,慑于谭家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暂时也没敢再升级武力,不过谭老板纹丝不动,打耳光这种手段对饱经风霜的他算不了什么,只要他不松口认罪,这场集会就算没完。其他手下败下阵后,吕萍依旧镇定的坐在主席台靠后的木椅上,她喝了口大叶茶,看了看台下的观众,又环顾四周,看了看台上焦躁的手下,满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势。吕萍看几个手下都蔫了,她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她清了清嗓子,台上众人的注意力马上都转向她,她朝领头的手下使了使眼色,手下头子马上凑过去。“我看差不多了,去把东西拿来。”吕萍发话到。手下头子明白意思,便示意留了三人在台上陪吕萍撑场面,领着其余十几个人迅速撤离了现场。
吕萍又喝了口大叶茶,拎起茶壶往另一个白色搪瓷缸子倒了半杯水,她端着搪瓷缸子不紧不慢的朝谭老板走过去,手下们紧随其后。吕萍走到谭老板跟前,准备蹲下,身后的手下便赶忙从一旁搬来小凳,吕萍瞄了凳子一眼,又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吓得赶紧把凳子撤了回去。吕萍半蹲着跟老谭聊了起来:“谭伯伯,您也磨了一上午了,嘴巴子也干了,喝口茶撒。”说着把搪瓷缸子递到老谭嘴边,谭老板没等搪瓷缸子靠近,一个侧脸怒目圆睁,差点把吕萍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吕萍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她定了定神,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后说道:“谭伯伯,您不要跟那些小的怄气嘛,都是些小孩子不懂事,您是当家的,一家老小要养,知道轻重滴撒。”说完把搪瓷缸子放在一旁继续说道:“我先放到这里,等下想喝就叫我来给您端。”谭来办把头转回去,低着头,没理她,这种丫头片子他见得多了。
一旁和谭老板一起受批的妻子刘清秀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吕萍的攻势打在了一摊软泥上,毫无声响更无人喝彩,但她不打算放弃,继续耐心的低声劝着:“谭伯伯,您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低头认个错,签个字就可以了。您晓得现在要抓的人多得很,你把字一签,服个软,就不会再麻烦您了。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您也是个聪明人,想得明白滴撒。”刘清秀焦急的望着老谭,又想说话,但还是没敢开口。谭老板低着头,用平缓的语气回答着:“小丫头,我认得你父亲的,你去问问,你去问问那些人,我是怎么做生意滴?我卖东西从不缺斤少两,遇到家里困难滴,遇到要生小孩滴,遇到缺隔膊少腿滴,我都添秤加两!我只想多做点善事,也不求什么回报,你跟我扣个‘奸商’的帽子,还叫我签字认罪,认什么罪?我要是认了,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吕萍蹲着也有些累了,便稍稍调整一下继续劝道:“谭伯伯,您说得我都知道,现在主要是老百姓说你卖东西不用秤,只用手掂”
不说则以,说了更来气,谭老板抬起头狠狠的回了一句:“你去问下那些人,我几时掂错过?掂少过?”
“我知道没掂错,也没掂少,我知道您是添秤加两,做善事,所以老百姓才喊您谭神手’撒,带神字就是搞迷信,要不得啦。”
谭老板叹着气摇摇头说到:“我在乡里几十年,从小吃苦,长大发迹,对乡民从来都是以家人相待。得过我好处恩惠的你去问问有多少?我知道你们要完成任务就听信了某些对谭家心怀嫉妒的小人的言语,借助你们的手来迫害我谭家。”
“谭伯伯,您这话说的就没有水平了,我们既然能来抓你,就肯定是有真凭实据的。听信小人的言语?你把我们上头当做什么了?我们从来不迷信谣言!哦,要说迷信,您谭家捐得祠堂寺庙也不少,上头要把谭家抓出来当典型也是没有办法嘛。”
“祠堂寺庙都是县里要搞滴,搞滴时候就找我捐钱,现在就翻脸说是迷信,翻脸是比翻书还快!”
“现在说这些道理又有什么用?上头的有些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还有功夫说这些道理嘛。”
“上头换了难道道理也换了?”
“谭伯伯,您就不要再犟了撒,您家里还有几十口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撒。”
“呸!”谭老板把仅有的一点唾沫挤了出来,朝吕萍啐过去,没想到这丫头贼机灵,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吕萍的耐心已经耗尽,她克制住现原形的冲动,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不领情,就不要怪我了。”说罢转身往主席台后方走去,顺脚把一旁的搪瓷缸子踢翻在地。
这时吕萍安排去取的东西已经送到,手下们大汗淋淋的把三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扛上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这些麻布袋不轻!吕萍问了句:“就这么多吗?”手下点点头:“全都搬过来了。”吕萍整了整袖口,拽拽的说了句:“开始吧!”手下们点点头,接着他们开始忙活起来,两人两人的把麻布袋往台前搬,手下头子拿起扩音器准备开始喊话。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