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家说完,又偏过目光看了看他身后抱着剑戴着斗笠坚持摆姿势的景休,一看也不像是他家公子的小厮,疑惑道:“这是……”
“我师弟。”
宋师回头对愣了愣的景休招手低声道:“你若是执意要跟在我身边,也随你意,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叫莫叔给你安排间屋子。”
景休点了点头,却道:“我就在门口守着,等公子出来。”
他脸上带着常见的固执神色,宋师知道他硬要当这个贴身保镖,再劝也没用,便无奈地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景休又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两眼,竟然嗖一声窜上了院子里的一棵光秃秃的枣树。
莫叔:“……”
宋师:“……”
莫叔一言难尽:“……公子的师弟……”
宋师淡定道:“他可能觉得这样比较帅。不用管,不影响王府的暗卫行事就行。”
莫叔闭上嘴,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他往靖康王院中的书房走,靖康王府格局宏大,这座府邸从大周建国立朝以来就隶属他们宋家,青铭楼不知易过多少主,也翻修过许多次,一草一木都有人精心打理,不管外景到底如何,府中却是几百年如一日的光鲜亮丽。
宋师这一路上碰见的丫鬟小厮数不胜数,低着头成群结队的,匆忙赶路的,聚在一起偷懒说小话的,正在做活的,或者呵斥更低一等丫鬟小厮的,一旦遇见他,都要脸色一变,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宋师跟在管家身后,就算只点头示意,也点得脖子都酸了。
这就是古时森严的阶级意识。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让宋师短暂地忘却了一下见完他爹后,接下来的剧情里,他至少还有好几天要面对一只黑心黑肺的黑莲花版宋书。
临进门前,莫管家对他爹让他来书房约谈这件事进行了解答,他一脸沉痛道:“王爷最近日渐消瘦,总忧心忡忡,常在书房待上一整天。”
所有人都觉得靖康王宋青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几,连和王爷最亲近的莫管家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宋师推开木门,却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严实的粽子,手里捧着暖炉,蹲在地上用一种奇特的、类似□□的姿势……看蛐蛐儿。
两只蛐蛐儿在地上斗来斗去,小老头在旁边一边嘴里嚷着“打呀”“上啊”“小黑不要怕他”“大黑快跑,快跑!”,一边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腿往两只蛐蛐儿的方向挪。
小老头蹲着,侧对着门的方向,他身边是檀木色的桌案,清一色型号不一的毛笔大大小小摆成一列,桌上铺着张写满了字的纸,墨痕未干。另一边上上下下都摆着各种各样的古籍书本,香炉在一旁的炉鼎上冒出袅袅白烟,空气里都是清淡的檀香味。
这种气味,确实很适合书房。
可惜的是,书房的主人放下书不看,正蹲在书桌前的地上斗蛐蛐儿,白白破坏了这副大好的意境。
说实话,宋师看见他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时,嘴角是抽搐的。一转头,看见莫管家好不惊讶,和他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然而听见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靖康王就迅速起身,往这边看了过来,父子两个隔着门槛和空气大眼瞪小眼。
宋青咳了一声:“先进来吧。”
身后的莫管家嘴角抽搐着,进去把那两只蛐蛐儿拿起来装进笼子里,拎走了。
他爹不死心地越过宋师还在朝莫管家喊:“诶!老莫啊,别扔了啊!我一会儿还要玩的!”
莫管家:“……”
宋师:“……”
莫管家带上了门,宋师才收回视线,得到承诺的靖康王满意地转向他,怀里揣着暖炉,打量了他几眼:“阿长啊。”
阿长是宋师的小名,这名字是他爹很小的时候叫的,没别人知道——后来无意间被宋书知道了。恍然间听见,宋师心头竟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温热感来。
就好像……他真的成了靖康王口中的阿长一样。
靖康王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这么多年不见,果然长大了很多,爹都不敢认了。来,坐下,坐下爹跟你聊。”
宋师回过神,有种诡异的扭曲感——他爹大概并不知道刚刚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力有点大,突然从一个斗蛐蛐的憨憨摇身一变成了慈祥的老父亲,虽然他爹转换自如,但他短时间内还不能忘怀。
靖康王其实不老,古人十六七岁就结婚的是多数,虽然他爹浪到二十四了才找了他娘,但今年也不过四十多,说他是小老头,是因为他按照周人的审美蓄了一撮长胡子,看上去年纪就很大。
关键是靖康王身高也不算高,宋师有一米九,宋书长相看上去是个标准的美人儿,但身高也差不多一米八出头,靖康王比宋书还要矮几分,一米七八左右,这个身高不算低,但在宋师面前就显得小巫见大巫,有点尴尬。
于是宋师选择依言先坐下,免得他爹还要面临仰儿子鼻息说话的困境。
靖康王仰视的视线顿时变得居高临下了一些,他往回走,坐到了书桌后,老神在在像个弥勒佛——虽然他不胖但他裹得像球,这形容很贴切:“阿长,这次让你师父喊你回来,是有些事情,爹觉得你是时候该知道了。”
宋师点了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