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鸦在盘旋,单调、清晰地呱呱叫着。它们在白色的钟楼顶上盘旋,就像在一头死兽上空飞绕一样。教堂广场上是一片新下的、泛着紫光的白雪。行人稀疏,偶尔驰过搭客的爬犁,留下几道黑乎乎的痕迹。
博加耶夫斯基打破沉寂,建议编写将政权移交给市议会的文书。
&ldo;最好是和市杜马开个联席会议,共商移交事宜。&rdo;
&ldo;那么大家认为什么时候合适?&rdo;
&ldo;晚一些,下午四点。&rdo;
政府成员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沉默铆死的寂静打破了,开始讨论移交政权和会议的时间问题。卡列金一声不吭,用鼓胀的手指轻轻地、有规律地敲着桌子。八字眉毛下黯淡无光地眨着云母般的眼睛。过度的疲劳、厌恶和病态的紧张使他的目光变得迟钝、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位政府成员不知道是在反驳谁的意见,唠叨了半天。卡列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ldo;诸位,说话请简短些!时间宝贵。要知道俄罗斯就是亡于废话的呀。现在休会半小时。大家商量一下……然后尽快结束这次会议。&rdo;
他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政府成员成堆,低声交谈起来。有一个人说,卡列金的脸色很难看。博加耶夫斯基站在窗边,一句低得像耳语的话传到他耳边:&ldo;像阿列克谢&iddot;马克西莫耶维奇这样的人物,自杀是他惟一的出路。&rdo;
博加耶夫斯基哆嗦了一下,快步赶往卡列金的住处。很快他就陪着将军回来了。
决定在下午四点钟和市杜马举行联席会议,共商移交政权事宜以及编写交接书的问题。卡列金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跟着他站起来。卡列金一面和政府的一个重要成员道别,一面注视着正在与卡列夫低语的亚诺夫。
&ldo;你们在谈什么!&rdo;他问道。
亚诺夫略显窘态,走过来。
&ldo;部分非哥萨克政府成员,要求发给他们一些路费。&rdo;
卡列金皱起眉头,严厉地说:&ldo;我没有钱……真烦人!&rdo;
大家开始散去。博加耶夫斯基听到了这段谈话,便把亚诺夫叫到一边。
&ldo;请您到我那儿去一下。告诉斯韦托扎罗夫,叫他在存衣室等一会几。&rdo;
他们一起跟着驼着背、快步走去的卡列金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博加耶夫斯基交给亚诺夫一叠钞票。
&ldo;这是四万四千卢布,请您发给那些人。&rdo;
在存衣室里等候亚诺夫的斯韦托扎罗夫接过钱,道了谢,辞别后,就往门口走去。正当亚诺夫从看门人手里接过军大衣的时候,听见楼梯上一片叫喊声,他回头看了看,看见卡列金的副官‐‐摩尔达维斯基正顺着楼梯飞跑下来。
&ldo;找医生!快点儿!
亚诺夫扔下军大衣,朝他冲去。值勤的副官和聚在存衣室里的传令兵们围住了跑下来的摩尔达维斯基。
&ldo;怎么回事?!&rdo;亚诺夫脸色苍白地喊道。
&ldo;阿列克谢&iddot;马克西莫维奇自杀啦!&rdo;摩尔达维斯基伏在楼梯栏杆上,号陶大哭起来。
博加耶夫斯基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像是被严寒冻的嘴唇直哆嗦,结结巴巴地问:&ldo;什么事?什么事?&rdo;
大家争先恐后往楼上奔去。奔跑的脚步声轰轰隆隆、僻僻啪啪响成一片。博加耶夫斯基张大嘴吸着空气,呼哧呼哧直喘。他头一个砰地一声推开门,穿过前厅向办公室冲去。办公室通小房间的门大敞着。从那里飘出一股淡淡的灰色苦烟和爆炸的火药气味。
&ldo;哦!哦!啊‐‐啊‐‐哈‐‐哈!……阿廖沙!亲‐‐人‐‐哪!……&rdo;传出了卡列金的妻子变了声的、可怕的、透不过气来的哀号。
博加耶夫斯基好像要闷死了似的,撕开衬衣领子,冲进小房间。卡列夫弯着背,紧握着黯淡的镀金窗户把手,站在窗边。他的肩胛骨在背上的外衣里面,痉挛地伸缩着,全身在哆嗦。哆嗦得很凶,间隔很长。成年人闷声的像野兽嚎叫似的大哭使博加耶夫斯基几乎站立不住。
卡列金直挺挺的、仰面躺在一张军官行军床上,双手放在胸前。脑袋略微朝墙那面歪着;雪白的枕头套使他那发青的、湿漉漉的额角和紧贴在枕头套上的脸颊显得更阴森。眼睛半闭着,似睡似醒,表情严厉的嘴角痛苦地歪扭着。妻子跪在他脚边痛哭。粗野的拖着长声的哭号,令人心碎。行军床上放着一把手枪。一条欢快的、暗红色的涓涓细流,曲曲折折,顺着衬衣从手枪边流过去。
军服上衣整整齐齐地挂在行军床旁边的椅背上,小桌上放着一只手表。
博加耶夫斯基一溜歪斜地跑来,跪到床前,把耳朵贴在还有热气、柔软的胸膛上。他闻到了一股像醋似的、强烈的男人的汗味。卡列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博加耶夫斯基,‐‐在这一片刻,他的整个生命都聚集在听觉上,‐‐贪婪地谛听着,但是只听到小桌于上手表清晰的滴喀声、已经死去的将军的妻子沙哑的呜咽声和从窗外传来不祥的。急切的寒鸦的悲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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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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