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有几天,司捷潘只是呆在阿尼库什卡家里休息,很少在街上露面。左邻右舍都在盯着他,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有人找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打听:司捷潘打算干什么。但是这个女人紧闭着嘴唇,只字不讲,推脱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等到阿尼库什卡的老婆雇了麦列霍夫家的一匹马,星期六一大清早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后,村里就纷纷议论起来了。只有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看出了是怎么一回事。&ldo;准是去接阿克西妮亚,&rdo;他一面往车上套着瘸腿的骤马,一面对伊莉妮奇娜挤了挤眼说。果然不出所料,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是受了司捷潘的嘱托到亚果得诺耶去了。司捷潘嘱咐她说:&ldo;你去问问阿克西妮亚,是否愿意忘掉过去怨仇.回到丈夫身边来?&rdo;
这一天,司捷潘完全失去了原先的镇静和安然神情,黄昏以前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在莫霍夫家的台阶上坐了半大,跟谢尔盖&iddot;普拉托诺维奇和&ldo;擦擦&rdo;谈德国的情况,谈他在那里的生活,谈路过法国,漂洋过海返回俄国一路上的情形。他倾听着莫霍夫诉苦,不断地看看表……&ldo;
黄昏时分,女主人从亚果得诺耶回来了。她一面在夏天厨房里做着晚饭,一面讲给司捷潘听,说阿克西妮亚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大吃一惊,盘问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但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回家来&ldo;她有什么必要回来呢,在那里过着阔太太样的生活。现在养得可水灵啦、脸蛋儿又白又嫩。重活儿不沾手。还要怎么样呢?穿的可讲究啦,你想都想不出来平常日子,穿的裙于简直像雪一样白.两只小手干净又干净……&rdo;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往肚子里咽着羡慕的回水,叹息着说。
司捷潘的颧骨鲜红,低垂的浅色眼睛里,忧愤伤感,怒火时隐时显。他竭力控制着哆嗦的手,用勺于舀着彩釉杯于里的酸牛奶,故作镇定地问:&ldo;你是说,阿克西妮亚在炫耀她的优裕生活吗?&rdo;
&ldo;这又有什么不应该呢!谁也不会反对过那样的生活&rdo;
&ldo;她问起过我吗!&rdo;
&ldo;那还用说!我一说到您回来啦,她的脸上刻变得煞白。&rdo;
吃过晚饭,司捷潘走到自家荒草满径的院子里。
短促的八月黄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夜凉如水,簸谷风车烦人地在呱呱随地悲鸣,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喊叫声。人们顶着点点淡黄的月光,在习以为常的艰难生活中挣扎:他们正在簸扬白天打好的麦子,运到谷仓里去。新打下的小麦的热烘烘的刺鼻气味和糠尘笼罩着村庄、校场一带有架蒸汽打麦机在呼哧呼哧地响,狗在汪汪地叫。远处的打谷场上回荡着悠扬的歌声。从顿河上吹过来淡淡的潮气。
司捷潘靠在篱笆上,越过街道,久久地凝视着顿河的流水,凝视着月亮斜照在水面上映出的一道婉蜒曲折的火焰似的波影。河上波光涟漪,流水滚滚。河对岸的白杨树行昏昏欲睡.忧伤悄悄地、强有力地控制了司捷潘。
大快亮的时候,下起雨来,但是太阳出来以后,云消雨歇,又过了两个钟头,就只有已经于结在车轮上的污泥还使人想起曾经下过雨上午,司捷潘来到了亚果得诺耶。他心情激动地把马拴在大门边,一溜歪斜地往下房走去。
宽敞的、衰草遍地的大院于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群母鸡正在马棚边的粪堆上乱刨觅食。一只像乌鸦一样乌黑的公鸡站在倒伏的篱笆上独步。它一面招呼母鸡过来,一面装作在啄食篱笆上爬的红瓢虫。几条肥壮的猎狗躺在车棚边的阴凉里。六只黑花斑的小狗儿,把母亲,一只年轻的、初次生崽的母狗按倒在地上,支着小腿吃起奶来,把蔫瘪的灰奶头神得长长的;露珠在主宅的薄铁屋顶上晶莹闪亮。
司捷潘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走进卜房,问一个肥胖的厨娘问:&ldo;我可以见见阿克西妮亚吗?&rdo;
&ldo;您是什么人哪?&rdo;那个厨娘用围裙边擦着汗淋淋的麻脸,很感兴趣地问。
&ldo;这您不必打听。阿克西妮亚在哪儿呀!&rdo;
&ldo;在老爷那儿。请您等一会儿吧。&rdo;
司捷潘坐下,疲惫不堪地把呢帽放在膝盖上。厨娘把铁锅放进炉膛,手里的火钳叮当直响,全不搭理这位客人。厨房里充满了奶渣卷和酵母的酸味。苍蝇黑压压地落在炉口、墙壁和撒满面粉的桌子上。司捷潘聚精会神地在倾听,等待。熟悉的阿克西妮亚走路的声音好像把他从长凳上弹了起来。他站起身,呢帽从膝盖上掉到地上。
阿克西妮亚端着一擦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丰满的唇角直哆嗦。她停住脚步,瘫软无力地把盘子抱在胸前,惊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司捷潘。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飞也似的离开原地,匆忙走到桌前,把手里的盘子放下。
&ldo;你好!&rdo;
司捷潘像在梦中一样,喘气缓慢、深沉、紧张的笑容使他的嘴唇咧开了。他默默地往前探着身于,把一只手伸给阿克西妮亚。
&ldo;到我住的屋子里去……&rdo;阿克西妮亚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司捷潘拾起帽子.好像拿起一件很重的东西似的;血冲上了他的脑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走进阿克西妮业住的屋子,他们就在一张小桌两边坐卜来,阿克西妮亚舔着十裂的嘴唇,哼哼着问:&ldo;你是打哪儿来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