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唉,这个……唉,你看这……等等!……阿克西妮亚,别这样……&rdo;葛利高里窘急地嘟哝着扭过脸去,避免看到普罗霍尔。
他扶她坐到长板凳上,从她的头上解下歪拔到后脑勺上去的头巾,理了理她那乱蓬蓬的头发。
&ldo;你的样子好像有点儿……&rdo;
&ldo;我还是原先的样子啊!可是你……&rdo;
&ldo;不,说真的,你简直是发疯啦!&rdo;
阿克西妮亚把手放在葛利高里的肩上,含泪笑了,快口急速地低声说:&ldo;我问你,怎么能这样啊?叫我来……我是两条腿一步一步走来的,什么东西都扔啦,可是找不到你……有一回你从窗外骑马飞驰过去,我跑出去,大声呼喊,可是你已经在拐角的地方消失啦……要是叫他们一下子把我打死,那就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你……&rdo;
她还说了些非常温柔、甜蜜的。女人特有的蠢话,一直在用手巴掌抚摸着葛利高里微驼的背,用她那永远驯顺的目光直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可怜的、同时又是绝望地挣扎的残忍神情,就像一只被追捕的野兽的神情,这使得葛利高里看着她,感到非常尴尬,很不舒服。
他用被太阳晒焦的眼睫毛遮着眼睛,竭力装出笑的样子,沉默不语,而她的脸颊上激情燃起的红晕却越来越浓了,眼珠子仿佛罩上了一层蓝色的烟雾。
普罗霍尔没有道别就走出去了,在门廊里啐了一口,又用脚擦了擦。
&ldo;穷开心,就是这么回事儿!&rdo;他从台阶上往下走着,恶狠狠地说,并且故意砰地一声关上了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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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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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他们像做梦一样过了两天,不辨日夜,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有时候葛利高里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昏暗中看见阿克西妮亚凝视着他的。仿佛是在研究他的目光。她照例是趴在床上,用胳膊肘撑着身于,一只手掌贴在脸上,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ldo;你干吗这样看我?&rdo;葛利高里问。
&ldo;想看个够……我心里总觉得,他们会把你打死。&rdo;
&ldo;好,既然这样觉得,那就看吧,&lso;噶利高里笑着说。
第三天头上,他才第一次出门。库季诺夫从大清早起就接二连三地派人来请他去开会。&ldo;我不去。叫他不要等我就开吧。&rdo;葛利高里对通信兵说。
普罗霍尔给他牵来从司令部里新弄到的一匹马,普罗霍尔头天夜里到大雷村连队据守的地段,把藏在那里的马鞍子运了回来。阿克西妮亚一见葛利高里准备出发,就担心地问:&ldo;你上哪儿去?&rdo;
&ldo;我想到鞑靼村跑一趟,看看咱们村的人是在怎样保卫自己的村庄,顺便打听一下,全家逃到哪里去啦。&rdo;
&ldo;你想孩子了吧?&rdo;阿克西妮亚怕冷似地用披巾裹上下垂的、黝黑的肩膀。
&ldo;是想孩子啦。&rdo;
&ldo;你不去行不行,啊?&rdo;
&ldo;不行,要去。&rdo;
&ldo;别去啦!&rdo;阿克西妮亚央告说,她的眼睛在黑眼窝里激动地闪烁起来。&ldo;那么说,你的家比我更宝贵啦?是吧?两头儿都舍不得,是吗?那么你就把我带回家去吧。我会跟娜塔莉亚和平相处……好啦,走吧!去吧!不过你再也别到我那儿去啦!恕不招待。我不愿意这样!……我不愿意!&rdo;
葛利高里默默地走到院子里,骑上马。
鞑靼村的步兵连懒得挖战壕。
&ldo;他妈的,谁出的这种馊主意!&rdo;赫里斯托尼亚用大粗嗓子骂道。&ldo;难道咱们是在跟德国人打仗吗?弟兄们,咱们挖个到膝盖深的、普普通通的浅壕就行啦。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在这么硬的土地上挖两俄尺深办得到吗?你就是用钢钎也戳不动,别说用铁锹啦。&rdo;
大家都听了他的话,于是就在左岸的酥松的断崖上挖了些可以趴在里面的浅壕,在树林于里挖了些土室。
&ldo;好啊,咱们变得像田鼠一样啦!&rdo;从来不知道忧愁的阿尼库什卡尖酸刻薄地说。&ldo;咱们住在洞里,靠吃青草过日子,省得你们总是吃什么薄饼卷熏鱼呀,吃肉和鱼面条啦……现在请吃点儿木草,怎么样啊?&rdo;
红军并没有怎么打搅鞑靼村的人。村子对面也没有炮兵连。只是机枪偶尔从右岸打一阵,对那些从战场里探出脑袋来的观察哨短促地扫射一阵,然后就又沉默很久。
红军的工事构筑在山坡上。有时候也从山下放几枪,不过红军只有夜里才下山到村子里去,而且呆的时间不长。
葛利高里在黄昏前走进了自己村子对岸的河边草地。
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每棵小树都能引起一串回忆……道旁是&ldo;姑娘地&rdo;,每年彼得节分完草地以后,哥萨克们就在这块林间空地上喝伏特加。阿廖什卡小树林像个山脚似的伸进了草地、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当时还没有名字的小树林里,狼咬死了鞑靼村一个叫什么阿列克谢的居民的母牛一阿列克谢死了,他从人们的记忆里消逝了、就像墓碑上的字迹一样磨灭了。邻居和亲属连他的姓却忘了,可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小树林却活了下来,碧绿的橡树和榆树伸向大空,鞑靼村的人为了制作家里和农话必需的器具把它们砍掉但是一到春天,从短粗的树墩上又长出茁壮的嫩芽,不知不觉地长上一两年,夏大里又长成了阿廖什卡小树林,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秋天里,就像穿上了一身金色的铠甲,早霜打过的、镁花的橡树叶于变成了一片火红的霞光;夏天里,阿廖什卡小树林里湿润的。土地上长满了有刺的黑毒,老榆树顶卜筑满了羽毛美丽的灰老鹤和喜鹊案;秋天里,当橡籽和橡树的落叶散发出浓郁辛辣的芳香时,就会有成群的山鹞飞到小树林暂住,可是到了冬天,一片皑皑白雪上就只有狐狸留下的。像一串串珍珠链似的圆溜溜的脚印。小时候,葛利高里经常跑到阿廖什卡小树林里来装设捉狐狸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