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们的人把红军的吹鼓手押来啦。明白吗?&rdo;
&ldo;这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rdo;一个胖脸的传令兵朝加尔梅克人落满尘土的靴子啐着葵花子皮,懒洋洋地回答说。
&ldo;什么也不什么,‐‐接收俘虏吧。脸吃得这么胖,可尽说什么废话!&rdo;
&ldo;你给我再说说看,臊羊尾巴!&rdo;传令兵气哼哼地说。但还是进去报告押来俘虏了。
从大门里走出一位身穿腰部绷得紧紧的深棕色紧身外衣的肥胖大尉。他叉开两条粗腿,姿势漂亮地双手叉在腰上,把挤在一起的红军士兵扫了一眼,用低音说:&ldo;你们这伙吹吹打打,给政委们解闷儿的坦波夫坏蛋!灰呢制服是打哪儿弄来的啊?是从德国人身上剥下来的,是吗?&rdo;
&ldo;不是,&rdo;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红军战士不断地眨着眼睛回答说。然后又用急骤的语调解释说:&ldo;我们的乐队早在克伦斯基时代,在六月大反攻以前,就置了这套服装,……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穿……&rdo;
&ldo;你就给我穿吧!穿吧!我叫你们在我这儿穿!&rdo;大尉把毛剪得很短的库班皮帽推到后脑勺上,露出光脑袋上的一条紫红色的、还没有结疤的刀伤,用歪斜的高靴后跟猛然一转身,面向加尔梅克老兵叫道。&ldo;你干吗把他们押到这儿来,你这个没有受过洗礼的家伙?为什么要押到这儿来,鬼东西?不会在路上把他们收抬了吗?&rdo;
加尔梅克老兵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全身挺直,麻利地挪动着两只罗圈儿腿,一只手一直放在保护色制帽的帽檐上敬礼,回答说:&ldo;连长命令我要把他们押到这儿来。&rdo;
&ldo;要押到这儿来!&rdo;像个纨持公子似的大尉学着他的腔调儿说,轻蔑地闭上薄嘴唇,沉重地踏着浮肿的粗腿,扭着大屁股,绕着红军士兵走了一圈,像马贩子看马一样,把他们仔细地打量了半天。
传令兵们低声笑着。押送俘虏的加尔梅克人的脸上却都保持着一贯的冷漠神色。
&ldo;开开大门!把他们押到院子里去!&rdo;大尉命令说。
红军俘虏和乱七八糟地装着乐器的大车都在台阶旁边停了下来。
&ldo;谁是乐队队长?&rdo;大尉点上烟,问。
&ldo;队长不在啦,&rdo;几个人同时回答说。
&ldo;他在哪儿?逃走了吗?&rdo;
&lso;不是,打死啦。&ldo;
&ldo;这真是活该。没有队长你们也可以于嘛。好,拿起你们的乐器来!&rdo;
红军乐师们都走到大车边去。铜号声在院子里羞羞答答、乱哄哄地响了起来,跟没完没了的教堂的钟声混成一片。
&ldo;准备好!演奏《上帝,保佑沙皇》。&rdo;
乐师们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吹奏。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然后一个光着脚、但是裹腿却打得很整齐的红军乐师眼看着地说:&ldo;我们这些人谁也不会演奏旧国歌……&rdo;
&ldo;谁也不会?真有意思……喂,来人哪!来半排传令兵,都带上步枪!&rdo;
大尉用靴尖打着听不见的拍子。传令兵在走廊里排队,马枪碰得叮当乱响。麻雀在小花园外面茂密的洋槐树上喳喳地叫着。院子里散发着被晒烫的板棚铁顶的热烘烘的气味和刺鼻的人汗臭味。大尉从太阳地里走到阴凉地方,这时候那个光脚的乐师伤心地看了看同伴们,声音低沉地说:&ldo;老爷!我们这些人‐‐都是青年乐师。我们没有学过吹奏旧歌曲……演奏革命进行曲的时间比较多……老爷!&rdo;
大尉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镂花皮带尖,没有做声。
传令兵在台阶旁边排好了队,等候下命令。这时候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乐师,推开前面的人,急忙从后排走出来;他咳嗽了几声,问道:&ldo;您允许吗?我会吹。&rdo;不等得到同意,就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巴松管放到哆哆嗦嗦的嘴唇上。
在商人宅第宽大的院子上空飘荡的凄凉、瓮声瓮气的叫人心烦的声音惹得大尉愤怒地皱起了眉头。他挥了挥手,喊:&ldo;停止!像叫化子要饭似的……还吹哪!难道这是音乐吗?&rdo;
几张参谋人员和副官们的笑脸出现在窗口。
&ldo;请您命令他们吹奏一支葬礼进行曲吧!&rdo;一个半截身子从窗口探出来的青年中尉用孩子似的男高音喊道。
在花园上空荡漾的钟声沉默了一会儿,大尉的眉毛抖动着,甜言蜜语地问:&ldo;《国际歌》,我想,你们会演奏吧?来,别害怕!既然是我命令的,你们就尽管吹奏吧。&rdo;
在一片寂静中,在中午的暑热中,就像是号召去进行战斗似的,突然和谐、庄严地响起了《国际歌》愤怒的旋律。
大尉低着头,叉开腿站在那里,就像公牛遇到了障碍物似的。他站在那里倾听着。青筋迸起的脖子和眯缝起的眼睛里发蓝的白眼珠都充血涨红了。
&ldo;停‐‐止!……&rdo;他忍耐不住,愤怒地大声吼道。
乐队一下子哑巴了,只有法国号掉了队,热情的呼唤声还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了很久。
乐师们舔着于裂的嘴唇,用袖子和肮脏的手巴掌擦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疲惫而又冷漠。只有一个人禁不住热泪滚滚,泪水顺着风尘满面的脸颊流下来,留下湿润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