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拼命地赶路。虽然天气炎热,他还是催马小跑一阵,飞跑一阵,只是偶尔才让马缓步走一会儿。直到了正午时分,直射下来的阳光烤得受不了的时候,葛利高里才在一道荒沟里停了下来,卸掉马鞍,放马去吃草,自己则跑到荫凉里,往地上一趴‐‐一直趴到炎热消散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给马喂了燕麦,但是葛利高里却不遵守规定的喂马吃草料时间。以至他们那两匹惯于飞驰的战马,刚奔驰了一昼夜,就已经累得瘦弱不堪了,跑起来已经不再像起初那样不知疲倦的奔驰了;&ldo;这样很快就会把马累死。谁这样骑马呀?他当然不在乎,鬼东西,自个儿的马累坏了,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弄到一匹新马骑,可是我打哪儿去弄呢?这样拼死拼活地赶,恶鬼,到鞑靼村有这么远的道儿,我们非得步行或者坐老百姓的牛车不可!&rdo;普罗霍尔怒气冲冲地想着。
第二天早晨,在费多谢耶夫斯克镇的一个村庄附近、普罗霍尔忍耐不住,对葛利高里说:&ldo;什么人都看得出,你从来也没有当过家……你说说,谁像这样马不停蹄地日夜飞跑呀?你看,把马累成什么样子啦我们还是趁天没黑好好喂喂它们吧。&rdo;
&ldo;跟上,别落后,&rdo;葛利高里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ldo;我可追不上你,我的马已经累坏啦。咱们是不是可以休息休息啦?&rdo;
葛利高里默不作声。他们又跑了半个钟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普罗霍尔断然声明说:&ldo;咱们叫马稍微喘喘气也好啊!我再也不这样跑啦!你听见了没有?&rdo;
&ldo;快赶,快赶!&rdo;
&ldo;快赶!赶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呀?等把马赶到四蹄朝天才算完吗?&rdo;
&ldo;别说啦!&rdo;
&ldo;你做做好事吧,葛利高里&iddot;潘苔莱维奇!我不想剥自个儿马的皮,可是眼看非剥不可……&rdo;
&ldo;好啦,那就歇歇吧,见你的鬼!看看哪儿的草好一点儿。&rdo;
这份电报,由于要到处寻找葛利高里,在霍皮奥尔河地区各镇辗转了好久,所以很迟才收到……等葛利高里赶到家,已经是娜塔莉亚埋葬后的第三天了。他在板门边下了马,往屋里走着,拥抱了抽抽搭搭哭着跑来迎接他的杜妮亚什卡,愁眉不展地请求说:&ldo;把马好好遛遛……别哭号!&rdo;然后转脸朝普罗霍尔说:&ldo;回家去吧,用到你的时候‐‐再去叫你。&rdo;
伊莉妮奇娜拉着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的手,到台阶上来迎接儿子。
葛利高里伸手抱过孩子来,声音颤抖地说:&ldo;别哭!别流眼泪!好孩子!变成没有妈的孩子啦?好啦……好啦……妈妈把咱们扔下不管啦……&rdo;
而自己却也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压制住哭泣,走进屋,去向父亲问好。
&ldo;我们没有能把她照顾好……&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说完,立刻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廊里去了。
伊莉妮奇娜把葛利高里领到内室,把娜塔莉亚的事情讲了半天。老太婆本来不想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但是葛利高里问:&ldo;为什么她不想生孩于啦,你知道吗?&rdo;
&ldo;知道。&rdo;
&ldo;那为什么?&rdo;
&ldo;她在这以前,曾经去看过你的……你那个……阿克西妮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啦……&rdo;
&ldo;阿哈……是这样吗?&rdo;葛利高里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低下头去。
他从内室里走出来,形容憔悴,面色苍白;无声地翕动着发青的。颤抖的嘴唇,坐到桌边,把两个孩子抱在膝盖上,抚爱了半大,然后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块沾满尘土、变成灰色的砂糖,放在手巴掌上,用刀子切碎,抱歉地笑着说:&ldo;这就是带给你们的全部礼物……看你们的爸爸有多好呀……好啦,到院子里去,叫爷爷进来。&rdo;
&ldo;你要到坟上去吗?&rdo;伊莉妮奇娜问。
&ldo;以后再去吧……死人是不会怪罪的……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怎么样?没有闹吗?&rdo;
&ldo;头一天哭得厉害,尤其是波柳什卡……现在‐‐他俩好像已经商量好了似的,当着我们的面也不提母亲的事啦,不过夜里我听见‐‐米沙特卡在小声哭泣……脑袋钻在枕头底下,好不叫别人听见他的哭声……我走过去,问他:&lso;你怎么啦,亲爱的?去跟我睡好吗?&rso;可是他却说:&lso;没有事儿,奶奶,一定是我在做梦……&rso;你跟他们说说话,跟他们亲热亲热吧……昨天早晨,我听见两个在门廊里说话。波柳什卡说:&lso;她会回来的。她还年轻,年轻人根本就不会死。&rso;他们还是些胡涂孩子,可是却跟大人一样,难过得很呢……你大概饿了吧?我立刻去给你弄点儿东西吃,你怎么不早说呀?&rdo;
葛利高里走进内室。仿佛是头一次来到这间屋子似的,仔细打量着四面的墙壁,目光停在铺得整整齐齐。放着鼓鼓囊囊的枕头的床上。娜塔莉亚就是死在这张床上,她在这张床上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葛利高里想像着娜塔莉亚怎样跟孩子们告别,怎样亲吻他们,也许还给他们画过十字,于是他又像读到娜塔莉亚去世的电报时那样,感到一阵尖利的、刺心的疼痛,耳朵里嗡嗡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