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只得应了一声,安慰自己道不管送什么,总好过两人都僵持不下。
知州府的下人腿脚麻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取来了一笼屉肉包,用食盒盛好,交给雁归。
谢杳瞥了那只上下两层的食盒一眼,淡淡补充道:“第二格里放一碗盐水。”
雁归仍是一头雾水,却也照做了。
两人的住处挨得近,没几步雁归便去到了沈辞房中,由人引着进去,双手将食盒奉上,行了礼道:“请世子殿下安。小姐想着殿下还未用过早膳,便特意吩咐送来了这些。”
沈辞正翻看着什么,闻言抬头,“真是她吩咐的?”
“千真万确。”
沈辞接过食盒来放到案几上,打开只瞧了一眼便气得笑起来,拿了一只包子出来掰开,见里头果然是肉馅,又扔回去。
他想了想,又拉开第二格,里头赫然是那碗盐水。
雁归多少也算是跟在他手下一段时间,今儿个一进门就知道他气还没顺过来,正搜肠刮肚地替谢杳说着好话,被他这一笑吓得一个激灵,噤了声。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雁归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
“谅你也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定然不敢就这么送过来。”沈辞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她这意思是肉包子打狗。”
雁归愕然,未过脑子就问道:“打什么狗?”
沈辞抬眼看她一眼,雁归登时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心道世子不动怒的时候真真儿是端方如玉,心情只要稍差一点儿,光那身气势就瘆人得很了。
沈辞指了指上头那格的八个包子,又敲了敲下头那格盐水的碗沿,“八仙过海。”
雁归旁的还好,唯独对这些个绕来绕去偏偏不直言的哑谜向来缺根筋,努力琢磨着肉包子打狗又跟八仙过海有什么干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沈辞缓缓吐出这句话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着好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加倍冒出来,却不知是该气谢杳好,还是该笑得好。
雁归恍然大悟,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清了清嗓子便告退。
“慢着,”沈辞叫住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食盒,“不带回去,可不就真成了有去无回么。”
雁归眼观鼻鼻观心地利落将东西一收拾,刚想走,又被叫住。
沈辞整了整衣襟,从她手里拿过食盒,“不必了,我亲自过去。”
他这回来者不善,甫一进门,就将食盒往桌上一扔。登时一屋子的丫鬟都不由自主跪下去,大气不敢出。
谢杳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粥,用帕子仔细擦了手,“都退下罢。”
丫鬟们如临大赦,最末一个出去的时候还小心将门窗都掩好,免得里头争执传出去。
“不识好人心?”沈辞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听听,你这安的是什么好心。”
“哪儿能啊,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谢杳另取了一只碗盛了粥,眉眼一弯递给他,“先吃点。”
沈辞本也不是正经同她生气,见她一笑难免心软,顺手就接过来。
谢杳看着他用了半碗,才开口道:“昨日说的那些,若是有些言辞不当的,我道歉。但我的想法,还是一样的。”
她看着沈辞手上动作一滞,迅速补充道:“皇上对镇国公的忌惮一日胜过一日,这仗倘若接着打下去,怕是还未与突厥论出个输赢,”她压低了声,“皇上就要先动手了。”
这是元平十四年,正是战和一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再拖得久了,谢杳清楚,元平十五年镇国公出事,绝不仅仅是因着沈辞心急出了纰漏,更是因着皇上想以和止战。当年沈征诈死逃过一劫,可也落了满身的病,这才在登基后没几年便崩了。
前线之事自始至终谢杳是半点消息也无,即便是重来一回,也摸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凡牵连到沈辞的,她是万万不敢拿来赌的,这样一来她只能选那条更稳妥的路,即便曲折些。
她见沈辞不说话,又接着道:“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倘若朝廷不插手,沈家军把突厥打回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到那个时候,大兴子民的日子也好过。”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可是阿辞,比起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更何况战争造成的民生凋敝,几乎是一瞬间的,议和虽是耗些钱财,却也不至困顿。两害相较取其轻,也不算相悖。”
沈辞抬眼看她,唇角似有似无挂着一抹笑,瞧不出喜怒来,问道:“照你这么说,往后又是何打算?总不会是,就委屈求和一世罢?”
谢杳以为他是松口了,眼神倏地一亮,“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何为来日?”
“扶太子登基。”谢杳神色极认真,“太子与皇上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未必会走和议的路。于政务上,太子是个可靠的。且如今局势,他与宁王隐隐有分庭抗礼的意思,若是辅佐于他,日后便是从龙之功。新帝羽翼未丰,不敢妄动边关,一时半会更不能对肱股之臣下手凉了群臣的心。这便是我们的来日。”
这边谢杳侃侃而谈,一看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思衬过许久的,那边沈辞仍是不置可否,静静听她讲完,轻叹了一口气。
沈辞眼中最后一丝笑意也退了个干净,整个人蓦然生出些寒意,“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