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不住地去想,那双腿是不是比之前看到的那次更加萎缩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多干预一些高明的生活,可他凭什么呢……他想得苦恼,弯下了腰窝在长椅上,闭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高明醒来的时候护士正在帮他换药,脑袋懵懵的,但不那么痛了。他抬了抬手,看到手臂上贴了留置针,连带着输液管都晃了晃。“高先生,你醒啦。”护士低下身子靠近了他一点:“你等下,我叫医生来和你讲。”护士帮他整理了一下被角,拿起东西走了出去。高明觉得口干,抬头去找水,看到床头小桌上摆着一个插着吸管的纸杯。他隐约想起陈贤坐在身边喂他水,还说着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昨晚?还是以前住院?他想不清楚,抬起右手抓住左侧护栏想把自己侧翻过去,原本放在腋下夹着的冰袋滚落了下去,他仅仅是把手臂搭到了栏杆上,就已经觉得很酸了。真是病来如山倒啊,高明想着,恢复到昨天那样能出门又不知要多久。医护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高明肩膀侧着,右手垂在左栏杆外面僵着,胸部以下还是死死贴着床面。“想做什么?”护士先走到床头:“帮你坐起来点吗?”“麻烦了……我想喝水。”高明说没两句就有些喘。护士帮他摆正身子,调高床头的角度,医生也开始给他讲情况和注意事项。他没想到只是因为出了趟门,喝水太少就又感染了。“我们已经给你做了膀胱冲洗,留了尿管,再观察下感染情况,也都和你家属说了怎么护理……你的家属呢?”“他的家属要上班,临走前请了护工,过一会会来。”护士把水杯递给高明,帮他解围道。年轻的女医生看了护士一眼,说:“好吧。记得定时翻身,下肢要多活动,否则痉挛起来容易受伤,该垫起来的关节都注意点。既然来了医院,复查过几天也做了吧。”她说着掀开被子露出高明的左腿:“我检查的时候摸到你的膝关节有团块,你平时有没有觉得活动受限?等你好些约个x光……”高明嘬了两口水,视线从医生脸上移到自己腿上。干瘪的腿外撇着,已经不能完全伸直。他看着医生的手指摸到膝盖上,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腿,但好像在看什么猪腿牛腿一样没有兴趣,尽管已经两年了,他还是觉得很割裂。现在又是什么呢?这废腿上还能长什么东西吗?长了又怎样?难道还会疼吗?再疼能有神经痛折磨人吗?高明想着,竟然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让在讲话的医生怔住了。“你要重视起来,别不当回事。你还想总来医院吗?”医生手一抖,把被子重新盖了回去。“嗯……”高明没有把自己可笑的想法说出来,他只希望医生快些说完,让他能安静地待会,缓解一下身体的虚脱感。其实都无所谓吧,病了之后,昏睡还是醒着,活着或者不活着,高明都觉得无所谓了,反正都不好,也似乎无法避免地越来越不好。如果哪一刻,没有被屎尿憋住,或者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身上没有哪里特别疼,血压平稳,也不会因为吃了药而昏睡,那就是最美好的时光了。但内心对下一刻出现突发状况的担忧永远不会消失。或许是因为在病中,高明的思绪都很负面。他闭上眼睛,把水杯放在腿上,想用睡眠打断思绪。“你要振作一点啊,你还年轻呢,等身体好点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好好照顾自己,未来路还长呢。”年轻的女医生觉得自讨没趣,又教育了高明几句,去忙别的了。护士拿过他手中的杯子,摆回床头柜上,也嘱咐了他几句,把床头角度放平缓,又把呼唤铃的线放在了他身边。高明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医生的那句“未来的路还长呢”。他觉得自己在走一条山路,他以为前面峰回路转有很美的风景,干劲十足地往前跑,却被路上随机掉落的石头砸倒了。他被砸落到山下,这路是真的好长,他滚了很久很久,直到遍体鳞伤才渐渐停住了。他爬起来,发现自己动不了,不过确实还在那条路上。还活着,这条路就还要走下去,爬也要爬下去。他再爬,再被击倒,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他趴在原地,不想挣扎了。“高明,高明……”过了好久好久,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抬起头,瞥见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山坡上,好像救世主一样,朝他伸出手。“高明,过来呀,我帮你……”他看清了,那是陈贤。高明挣扎着撑起来,却一动也动不了,下身像石化了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