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车五elnath陈贤带着高明去了那间在坡上巷子里的小理发店。店里只有几张转椅、两面立镜,却装饰得温暖细致,灯光也明亮。唯一的理发师是个五大三粗的秃顶大哥,除他之外还有一个打下手的黄毛小子。大哥见陈贤来了,放下手里的扫帚,热情地招呼他,还帮着把高明的轮椅抬上门口的梯级,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很熟络地寒暄,看样子陈贤来过很多次了。或许是因为有陈贤在,高明觉得今天遇到的人都很好。他以前在这城市从没有过归属感和存在感,生活圈子就仅限于学校那一点。研究生一大半都说普通话,尤其导师、同门全都和他一样是外地人,没有需求,他也就没怎么学过粤语。往日总觉得本地人说话听起来怪吓人的,大嗓门,语气乍一听好像在吵架。但跟着陈贤接触下来,发现其实大家都是很礼貌热情的。大哥挪开了转椅,帮着高明把轮椅摆正在镜前,利索地给他围上剪发斗篷。他撸起袖子,用那只爬满刺青的粗壮手臂揉了揉高明的头顶,看架势像要把他脑袋晃掉似的,但实际手上力道很轻。他用一口不算太标准但是非常流利的普通话,问了问高明对发型的想法。高明只说和陈贤的一样就好。大哥点了点头,不多废话,直接喷了点水,拿起推子就开剪。陈贤坐在旁边的转椅上,看着镜子里高明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哥聊天。闲谈间,高明听陈贤称呼大哥为强哥,听到两人谈论起基金什么的。十几分钟就剪好了,同样的发型在高明的头上没有陈贤那般干练,反倒显得松散飘逸。强哥为他撤掉斗篷,又用海绵扫走了碎发,示意他进里间洗头。高明跟着他进去,自己解开了轮椅上的束带。但是那洗头床比轮椅高了些,他试了两下都没能转移过去。陈贤跟了过来,受制于房间太小,没法从轮椅侧边挤过去。他没多想,直接双臂从后面穿过高明腋下,像拎小孩一样把他从轮椅上提了起来。但好歹高明也有一米八几的身长,下肢仍然拖在地上。因着身体突然被拉起来,高明吓了一跳,身上各处接连传来扯痛,废用的下肢也抽了几下。“诶!当心点,你这样容易伤着他!”强哥大声喝住陈贤,走上来用力帮忙托起高明的腰臀,两人合力把他放平在床铺上。“躺在这能行吗?”听见陈贤问道。头被安放在洗头池边,因为突然的活动,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高明闭了闭眼,含糊地嗯了一声。“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的错,我不该这样拽你的。”陈贤语气里都是自责。“没事,哥……下次别这样,你容易伤着腰。”强哥看了看他们俩,开始试起水温。哗哗的水声响起,陈贤隔着雾气看了一眼强哥。“强哥,洗好叫我,我来帮他。”陈贤说着,给轮椅转了个方向,看暂时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了,就退出了洗头的小房间。强哥看着孔武有力,但为人心细,洗头的手法也很温柔。久违了的在店里理发。头顶被揉搓出了温暖细密的泡沫,高明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自己还是正常人的时候。“小伙子,我问句不该问的。”强哥突然开口,好像故意压低了声音。“啊?您说。”高明有点意外。强哥手上停了停,小房间里只剩哗哗的水声。“你们,是爱人吗?”“您……怎么这么说?”“你看他的眼神,不是看亲戚或者看兄弟的样子。”高明的眼眸恍惚地晃了晃,睫毛扑扑朔朔好像有点慌乱,心脏越跳越快。“你别多想。只是看到你,我就想起我爱人了。他车祸之后一直坐轮椅,总说自己不想坚持了。是我逼着他振作,逼着他活下去……给他增加了多少痛苦。”强哥的声音很低,变得有点嘶哑,好像沉重的刀子在喉咙里割出了口子:“就这样,阿元硬生生多陪了我八年。到最后……完全只是因为我自私地想留住他……不知道,他恨不恨我,能不能原谅我?”强哥的话混着水声听不真切,内容却无比清晰,让高明很惊讶。他一时反应不来,只下意识地安慰道:“您想多了,您爱人肯定也是想好起来,想和您一起好好生活的。”强哥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手上重新开始动作,帮他冲掉头上的泡沫。高明看着天花板,阳光通过玻璃折射到那里,有水波纹一样的震荡。八年,想都不敢想的长度。这样的生活,就算是为了陈贤,他能坚持吗?如果自己有那一天,陈贤会怎么办,会不会觉得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