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尹东涵掩耳盗铃似的答着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术。“还来得及吗?”杨舷像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去压制某种强烈到空前绝后的情绪,混着气声的低哑声音不像是从他这具身体中发出来的。尹东涵往旁边退了退,让出门口:“来得及,都来得及。”杨舷横冲直撞地闯出校门,不要命了似的,强行穿过校门口车来车往的主干道,招了辆出租车钻进去:“去二院。”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紧绷了一路的情绪积攒到了极点。那一股一时无法接受的失重感在他千疮百孔的躯壳里粗暴地横冲直撞,紧需寻一个集中的出口发泄,不然就会连带着软流层的岩浆一并连地壳都撞的粉碎。“杨正鸿!你们有认识杨正鸿的吗?他在哪?”“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听说过。”“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见他!”“先生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我知道,所以他一定在你们这,你们肯定见过!这这这……这是他的照片,你们看看!”杨舷将视频的截图举给护士。他用力撑着护士站桌台的那只手的手腕内侧爆起可怕的青筋,他下车直奔住院部,还背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琴盒。来往的人见他精神恍惚,都退避三舍。平常在人群中能不吱声就不吱声的杨舷清醒着看着自己发疯,变成他自己都不敢认的样子。“真不认识,您再这样我们叫保安了。”“不……别,求求你们了!再看看,就再看一眼!”杨舷和护士长死缠烂打的同时,一个推车的小护士斜眼瞧了下那张照片,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和旁边的同事嘀咕了几句。杨舷正处于精神负载的状态,他的耳朵现在灵敏得吓人。他旋即转身把手机举给旁边交头接耳的护士:“你见过?你见过他?”“嗯,是一个肺癌患者,但是前几天已经走了。”“什么,走了?”杨舷骤然冷却下来,和之前不管不顾撑在护士站桌台上的他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照常忙着自己的事,唯有他正在原地呆若木鸡,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住院部的每条走廊都是那么相似,每扇门、每盏灯整齐地排列着,在透视的作用下仿佛能无限延伸似的。消失点上似是升起了巨大的漩涡,它向杨舷狰狞地笑着。杨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噬却无能为力。他背着黑色琴盒,还穿着附中的校服,大吵大闹一番之后就这么杵杵站着,像是捆在聚光灯下被众人目光凌迟的小丑。他腿上的肌腱抽搐着,受不了这般情景,匆匆蹿下楼。他哽咽着,跑到楼后身的停车场。那没什么人,高大的蓝灰色的楼一本正经地矗立在那,连影子都饱含着铁青色的苦楚。杨舷坐在墙根,把他自己放在楼荫下,那是他唯一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杨舷先后拨打了他爸他妈的电话,一个关机,一个久久无人接听。他把听筒放在耳边,一阵一阵的忙音像是在给他心上唯一幸存的生灵敲响着丧钟。他挂了电话,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附中琴房里——尹东涵头一次面对着琴键心不在焉,前所未有、接二连三地弹错音。在最后一串不和谐的和弦落下后,尹东涵也意识到这么和心理抗衡不是办法。他人坐在琴凳上,心却被杨舷牵引着,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尹东涵坐上副驾,还是不止地给杨舷打电话——没有关机,没有忙线,打通了,只是长时间响铃,干晾着无人接听。杨舷,杨舷,你一定要没事……“师傅,您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和我一样校服的男生,十六七的样子,还背着一个黑色的琴盒,他来过这吗?”尹东涵敲了敲二院保安亭的窗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过,但他已经走了。”胖保安吹风扇嗑着瓜子,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尹东涵感觉并不是很靠谱。“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不知道,他进楼之后从停车场出来的,打了个出租车往那边走了。”胖保安指了指左边。尹东涵心头一沉,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连阳医科大附属二院正好在市中心的老闹市区,左边能去的地方多了,而且下个路口就是个立交桥,四通八达的,谁知道他能去哪?“谢谢您。”尹东涵一如之前,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再打电话还是不通。杨舷离开学校时的那个状态太反常了,很难让人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