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大自要亲自去看,闻声停住脚步问:“带了如何,不带又怎样?”
卫央哈哈一笑,双臂抱起在舍中走了几个来回:“带了礼当便请进来,没有带的话,我看恐怕少不了许以事后利益蒙蔽咱们,那便不必听了。这些个眼睛长在后脑勺上的大人物,咱们不必伺候,乱棍打回镇内去。”
窦老大心领神会,引卒出舍往坡下来,不有几步路,果然见一条壮汉,肩上搭着布褡裢,沉甸甸怕不有十来斤分量,倒这壮汉只是个陪同的,想是背着手在前头打量镇道两旁山势的那人,那才是个做主的。
那人非武非文,看底子便知是个做官的出身,远远见窦老大引人迎下,眼皮子悄然一跳暗叫侥幸,未语面上先浮出七分笑来。
窦老大甚不喜这人,只凭他这一张笑脸,心中笃定这才是个笑面虎。
舍中周快不无担忧地提醒卫央:“我看这转运局的一路来,那是绝无善意的,咱们与这些个人搅和在一起恐怕不妥,不如我来出面,看他有甚么心思?”
“能有甚么心思,若带了礼当,那便是来贿赂。”卫央笑道,“若不带礼当么,那这赵典空怕只是周丰那厮一流,不足为虑。周大哥,你的担忧我是知道的,你怕胜券在握的那位蓝衣女郎待咱们秋后算账,对不对?”
周快点点头,他怎不知倘若龙雀出鞘笼罩下来,休说小小一个甲屯,偌大京西大军,恐怕寻不出第二个敢直缨其锋芒的。
不过,眼前这位百将可是个异类,这人聪明至极,也狡诈至极,这小小的镇子里诸路人物,他怎不知恐怕都是要落成女郎彀中猎物的那些腌臜?既如此,他怎不知趋利避害?
周快所虑的,只是卫央倘若一个把握不准女郎的心思,那才是左右为难的事情。
说话间,窦老大将来人延请入舍来,那为官者进舍一声长笑,负手不及笑罢将说辞出口,卫央一声大笑,手指来人与周快笑道:“周大哥,看见没,所谓说客就是这幅德行,我敢肯定,他第一句定要这样说,‘卫百将,汝危甚矣’。倘若我肯配合,那定要大怒教弟兄们一拥而上推出去砍头,而后这厮便又一声笑,摇着头深深叹息说,‘不知死期将至,吾有良策,可惜你这一屯弟兄的性命哪,都要折在你这刚愎自用的百将手里了’。”
周快苦笑,就算人家要这样说,你这都说完了,教人家怎生是好?
那为官的果然呆了一呆,不自然地降了气势。
卫央往正位上一坐,按刀柄哼道:“这些虚幻缥缈的话,我替你先说了,直奔主题罢,无非是以财帛动我心,以言辞弱我势,这些小把戏也不必用了,痛快些,彼此面子上都好看。”
沉默了一刹那,那人哈哈一笑,示意身后壮汉将肩头褡裢双手奉上,目视立在卫央身畔周快,又瞧着卫央道:“卫百将恐怕并未尽知咱们的来意,不妨屏退左右,我有密言相劝,但听且听了如何?”
卫央笑道:“既要用我一屯上下,教咱们都听听又如何?你怕泄密么?不妨先说来听听。”
那人似早有料定来此便会得此相待,双手拢在袖里,示意那壮汉将案头褡裢解开,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阵的脆响,门户尽开的舍中顿有金光闪烁,那十来斤的分量,原来尽都是金锞子,整整齐齐大小如裁量着一个模子里出似。
壮汉伸手抓起一捧金锞,高高扬起,松手时,叮当的声又响起。
周快也曾见过不小的世面,见此十来斤的金锞禁不住心中闷哼一声,颇有些骇然之意暗忖:“好大的手笔,这赵典空既知死罪难逃,竟敢明目张胆这样贿赂守备军,可知此间战事不远矣!”
这些个该死的贼,周快手掌心里都是力气,若能一刀斩这等狗头,那该是何等痛快惬意的事情!
卫央拍拍俯视着舍中几人满面得意的壮汉手臂,教窦老大:“老窦,收起来!”
收起来?
窦老大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将褡裢打个叉捆住收在了一边。
周快吃惊地瞪着卫央,这贿赂怎能收?这可真是掉脑袋的行径了!
何况,卫央虽荒诞,可这人骨子里不是与那些个贼一路子的人,怎地竟收了这明情的贿金?
那为官的也微微一愣,继而拊掌笑道:“卫百将果然是个聪明人,那么,咱们不辱使命,这便告辞了,事成之后,更有倍于此些许钱财的赠送,好忙,不必相送。”
卫央将刀柄敲两下案,又惊又奇叫道:“慢来,慢来,话都不说明白,这便要去哪里?”
那人回头一揖,呵呵笑道:“卫百将心知肚明,何必说地那么直白?”
“心知肚明?”卫央恍然,站起来搓着手笑道,“可真客气了,客气了,不值当这许多,那么,不送慢走,咱们该商议怎样个分赃法,请便,但有更多的,不用时都可送来这里,咱们绝不嫌多。”
那人与壮汉心满意足,彼此相视着轻笑,一并出了舍,直下坡头往镇内去了。
“百将,这……”周快手指窦老大又解开褡裢将满案都堆满的金锞子,十分不悦地劝道,“这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不有却不成,只是,且不说这钱拿来十分亏心,倘若将咱们性命也担上,恐怕不值的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