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本子上越来越多的名字,越来越乱的人物关系,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踩在荆棘堆上,手里捧着一个已经开了一条缝的潘多拉魔盒,进退两难。一个不小心,前功尽弃不说,也很容易引火烧身。
她的脑海中仿佛蹦出来两个小人,一个拼命劝她&ldo;悬崖勒马&rdo;,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受池鱼之灾:
其实本来也没人报案不是吗?或许只是她想太多,毕竟直觉也有出错的时候。
而另一个却在温柔鼓励,鼓励她不要忘记职责,勇敢的去探索真相。
回去的路上,晏骄一直精神恍惚,频频走神,若不是庞牧在旁边拉着,早就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ldo;别担心,&rdo;庞牧看出她的担忧,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ldo;有我呢。&rdo;
晏骄苦笑一声,&ldo;我就怕给大家添麻烦。&rdo;
庞牧失笑,轻轻往她额头上弹了下,&ldo;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要骂你心细如发?&rdo;
晏骄噗嗤一笑,好像连日来压在头上的担子被人分了一半,突然就轻松了点。她低头摆弄他的大手,还是习惯性嘴硬,&ldo;胡说八道。&rdo;
&ldo;我哪里胡说?&rdo;庞牧用额头蹭蹭她,&ldo;她是苦主,咱们这里是衙门,为百姓伸冤是本分。人家都求到门上来了,莫非偏要装傻充愣?不说别人,只怕圣人和娘都要捶死我了!&rdo;
&ldo;即便真有麻烦又如何?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这辈子也没少过麻烦,少这一回不少,多这一回也不多。&rdo;他狂放的笑,眼中一片坦荡,只是这么看着,就叫人莫名相信,相信这世上其实真的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ldo;为官做宰也好,查案洗冤也罢,哪一样不是得罪人的?从小到大,我得罪过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的,那索性也不要穿这身官皮了。&rdo;
他就是圣人手中的一柄剑,合该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越是如此单纯直白,圣人就越信任他。
如此,江山稳固,友谊长存。
庞牧一番话落地有声,说的晏骄惭愧难当。
是啊,你是个法医啊,当年不也曾立下过誓言,要扫平世间一切冤屈?怎么这会儿偏就缩了?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抬起攥着的小拳头,&ldo;好,咱们就查个水落石出!&rdo;
&ldo;这才是我的好姑娘。&rdo;庞牧大笑,也抬起拳头跟她碰了下。
稍后两人重整旗鼓,又去找方封的户籍档案,果然有了重大发现。
&ldo;你看!&rdo;晏骄指着上头一笔说,&ldo;方封原本有个比玉容大不了几岁的女儿,但是大约两年半前溺水身亡,死时年仅十八岁。&rdo;
溺水身亡并不算稀奇,但偏偏是这个年纪,又是极有可能与玉容有交集的女孩儿,这就很可疑了。
很多事情就怕深挖,而像这种越挖越有迹可循的,基本上就有猫腻无疑了。
庞牧也有点兴奋,顺着往后找了一回,&ldo;当时负责验尸的是一个叫苏本的仵作,我这就叫人打听此人下落。&rdo;
太平年间但凡有人死亡,须得本地仵作验明后才可报往衙门,然后由管理户籍的官员核对无误后销了。若那位方姑娘的去世当真存疑,那这个苏本就很关键了。
接下来,他们又在习庆府一众小官小吏和乡绅之内层层筛选,结合户籍文档,以及终于回来的小八带回的消息,确定了王佩和秦云的身份。
秦云是县令之女,而王佩的祖父则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父亲也颇有才名,当年虽考中进士,却一直郁郁不得志,最后索性辞官回乡,与老父一并开了一家小小书院,多年经营下来,到了有了几分名头,每年都有不少学子从习庆府各处慕名而来。
身份确认之后,几人之间的关联和共性就很明显了。
落魄!
张横苦熬半生,一直到知天命之年才堪堪坐上知州的位子,而且昌平州既没有出色的学子,也无可为当地百姓带来丰厚收入的产业,张横几乎不可能凭借傲人政绩再往上爬。如无意外,这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老死在知州任上。
牛瑞、方封自不必说,一个先天不足,一个后天乏力,好不容易都挤到京城去了,却在妄图更进一步时惨淡收场,从曾经的人上人一朝沦落为平头百姓,如此大的落差是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的。
至于秦县令和王乡绅,更是这个阶层中的食物链底层,恐怕还没体验过什么叫春风得意……
这么一群处境相似的人之间存在天然吸引力,凑在一起很容易。而随着人数的增多,这种愤懑不满的情绪也会呈几何倍数增长,要发生点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一切都只是晏骄和庞牧的怀疑,他们现在没有一点证据。
不过这已算是连日来的最大进展,犹如闷热的夏日突然降下来一场清凉暴雨,叫两个人都很兴奋,饶是玉容的那个小丫头至今仍下落不明,也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心情了。
黄昏时分打了几个闷雷,晚饭时还真就落下雨来,已经数日不曾亲自下厨的晏骄叫人端出来许多红彤彤的菜肴,准备小小的庆祝一下。
已经大有起色的柳潼也被请了来,抱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汤蔬菜粥苦笑连连,&ldo;苦煞我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