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天空下起了牛芒小雨,细细银尖似地纷纷迎面扑来,众人披了兜帽斗篷御寒。罗永城被束在囚车里,密密雨脚转眼湿了一层布衣,他满面胡须融融,根根沾染了雨珠,蓬头垢面如只恶鬼。
玲珑见他双目炯炯,乱发粗衣犹看人灼灼,气度从容,倒也颇有几分有豪迈气概。怜他毕竟是唐流的朋友,雨天湿气重,这一路淋过去怕是迟早会得病。
自己下了马,向左右要了一条毯子,上去将囚车顶半盖住。
&ldo;哟。&rdo;程氏兄弟取笑她:&ldo;玲珑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可惜用在这种死罪的犯人却是浪费。&rdo;
她不响,仔细将毯子固定住,索性又吩咐人端热水给他喝,程氏兄弟渐渐不耐烦起来,喝她:&ldo;不好好赶路,婆婆妈妈磨蹭什么?&rdo;
罗永城忽然道:&ldo;谢谢你,姑娘,不用再麻烦。&rdo;
他声音敦厚沉重,并不如外表是个粗鲁无礼的汉子,玲珑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方便回话,略点了记头便抽身走了。
一路上再也不得休息,急冲冲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回到骠骑庄已是一个下午。下了马,人人疲惫不堪,玲珑瘦得远远看去脸上只余一双眼睛,毫不歇息,理了理衣襟大步入齐王帐中复命。
齐王从火漆封口处取了信,展开来只看几眼,禁不住从鼻孔里&lso;哼&rso;一声,冷笑:&ldo;那位平将军可曾向你打听过什么人?什么消息?&rdo;
&ldo;没有。&rdo;玲珑道。
&ldo;哦?&rdo;齐王看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ldo;也难怪,量他也算不到事情竟会这么巧。&rdo;
玲珑听得混沌,抬起头,更显出眼瞳黑如点漆,下巴尖尖。
&ldo;玲珑你把事情办得很好,这一路上果然没有担搁。&rdo;齐王这些日子里似乎也清减许多,他原本秀如坚玉,现又似凝了千年冻冰,面无表情时,看得人寒彻心底。
他清脆地弹指两记,早有下人候在帐外,听到动静立刻走进来。
玲珑奇怪,进来的是一个小孩,不过十岁左右年纪,穿一身简单雨前青粗布袍子,腰间束了玄丝络,容貌秀美可爱,小小的面孔粉团里揉了蔷薇花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活泼喜人。但已经懂得些世故,进帐后毕恭毕敬地向齐王行礼。
&ldo;这是我新买的小奴巧言,进府才半个月,仍不懂规矩。玲珑,现在我把他交给你,该管该教,一切由你做主。&rdo;
&ldo;是。&rdo;玲珑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管教新奴向来不是她的差事,自少相失踪后,齐王手段招招诡异叵测,她猜得他已经疑心,但如同所有的谜题,面上分明却不知根底。
于是只得带了那孩子回自己帐中,携了手问他身世来历。
这孩子想必一早已经过调理,不似寻常才初入府的孩童般天真懵懂。额上还覆了柔软绒毛,眼睛却是聪明警惕,他只肯说:&ldo;我叫巧言,姑姑,我什么事情都会做的。&rdo;
他自然不叫巧言,如同玲珑本来也不是玲珑,可为奴为婢后,没有人再会保留自己的原路,曾经与将来,完全是两回事。难得这孩子年纪小小已经明白这个道理,玲珑心头沉压了回忆,眼前仿佛是自己,十岁时梳了柔顺的麻花辫,然性子自有主张,扳转不到伶俐扭曲,于是十岁时便僵硬了面孔,终日里只会说:是,与不是。
外头像是要下雨了,空气重涨得人心口蒙蒙地堵,玲珑看着眼前的巧言,晶莹的面孔半仰如污泥里开了朵白玉兰,她勉强笑:&ldo;好孩子。可惜我并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做。&rdo;
三日后,齐王才派人传她,连巧言一起带过去,立在眼前垂首听命。
&ldo;这些日子你们相处得不错吧。&rdo;他微笑。
玲珑遍身恻恻地寒,记得以前齐王是不拘言笑,冷酷骄傲,旁若无人地孤芳自赏。可最近他似换了一个人,像是不得已落身到纠葛里,不屑、无奈、勉强,打起精神应付这些人、这些事。每一个他根本都看不起,暗暗地嘲讽蜿蜒漫生,自心头涌动至唇角,他看着她,如成人陪孩子玩一个游戏,虽然心里讨厌、嫌弃幼稚,却还是一步步耐心往下走。
&ldo;傅长青已知道罗永城来了骠骑庄,他约我明日当面换人。&rdo;
&ldo;是。&rdo;
&ldo;玲珑,今夜你与巧言同留在我帐里,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rdo;
果然,他非要扯了她进去,这一天终究是来了。玲珑倒也不惊不忧,其实自那天给了长青纸条,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针锋相对。也许她算不到齐王的安排布置,但有了少相这子棋,纵然齐王万分不甘,满身傲气,只要牵连到了这个人,不怕他不屈身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