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洋从阳台角落搬了张矮矮的方凳坐在她面前,先看了她片刻,才道:“我找你是为了你的女儿,唐雪慧。”
他并没有像护工那样扯着嗓子同阮玉兰讲话,只是比平时讲话的声音略高一些。他并不担心阮玉兰听不到他的话,因为他刚见到阮玉兰的第一眼就发现了,阮玉兰的听力还算敏锐,她甚至有可能一直在‘偷听’方才他和任尔东的谈话。她之所以装作耳聋,是因为她长期不和她眼前的世界产生交集,并且失去了语言能力,所以索性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越是无动于衷,夏冰洋就越是相信她已经听到了方才他和任尔东的谈话,所以她现在很清楚被警察找上门的原因。
夏冰洋道:“唐雪慧告诉了我们一些事,关于你丈夫唐友建。”
阮玉兰没说话,只是把左手袖口往下拉了拉。
夏冰洋抬手搭在她的轮椅扶手上,看着她又说:“我知道唐友建真正的死因。”
阮玉兰依旧不说话,置若罔闻地扭过头看向另一边。
夏冰洋看着眼前这位如骷髅般干瘦苍老的女人,并没有对她心生人之常情的哀怜,而是把她当做一名怀揣着血债与罪恶被囚禁在轮椅上受刑的罪人。正如他对待以往所有罪人一样,不掺杂丝毫多余的情感,只是公事公办。阮玉兰听得到他的话,也听得懂他的话,但是她拒不回应,和其他接受审讯时用沉默和警察对抗的嫌疑人并无差别。
夏冰洋用他一贯严肃的态度和冷峻的口吻道:“但我今天找你只是为了你的女儿唐雪慧,我想听听她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她母亲,你应该最了解她。”
‘母亲’二字也没有打动阮玉兰分毫,她偏斜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摆在夏冰洋斜后方的一张小桌。
夏冰洋忽然把手轻轻搭在她放置身前的手腕上,道:“11年2月17号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导致腰部以下瘫痪,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当做意外处理,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阮玉兰纹丝未动,但是衣袖下的手腕微颤了颤。
夏冰洋察觉到了,看着她又问:“是唐雪慧干的,对吗?”
阮玉兰终于有所反应,她慢慢回过头看着夏冰洋,被两道下垂的眼皮遮住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感到她的眼神一定是阴沉的。
虽然她一直没说话,但是夏冰洋从她的反应中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唐雪慧为什么这么做?她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本是想杀了你吗?她为什么想杀你?”
阮玉兰闻言,挤满皱纹又向下塌陷的嘴角忽然动了一动,夏冰洋本以为她想说话,却发现她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让夏冰洋顿觉不寒而栗,引起他身体里某个地方强烈的不适,他忍住这股莫名的不适感,又道:“或者我该换个方式问,她想杀你是为了报复你,那你做了什么事让她想报复你?”
阮玉兰又动了动嘴角,夏冰洋本以为她还是想笑,后来发现她慢慢地张开了嘴,竟是要说话的样子。他连忙靠近她耳边,在闻到她身上难闻的气味的同时也听到了犹如砂纸磨镜般苍老、沙哑、低沉的声音。
阮玉兰低声说:“女儿都像妈妈。”
她说完这句话就倒在了椅背里,仰起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像是父母炫耀子女时才会出现的骄傲又满足的笑容。
夏冰洋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余光忽然瞥见阳台一角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只巴掌大的沙漏,乳白色的沙子从缝隙里缓缓往下流,流的缓慢而平和,流的窸窣作响
他想起来了,录像里的唐雪慧也在化妆台上摆了一只沙漏,而且刚才阮玉兰一直看的地方正是这只沙漏所在的方向。
“女儿都像妈妈?”
驱车回警局的路上,任尔东来回念叨这句话,纳闷道:“阮玉兰什么意思?是说唐雪慧像她?那唐雪慧杀人又怎么解释?跟她学的?”
任尔东觉得荒诞,冷笑了两声:“这对母女可真是奇葩。”
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他去看夏冰洋,见夏冰洋胳膊架在车窗上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一言不发。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夏冰洋开口,催道:“领导,你说句话行不行,接下来怎么办啊?是接着查唐雪慧,还是集中警力找翟小丰?”
又过了一会儿,夏冰洋才道:“回局里再说。”
回到警局,夏冰洋上楼途中不断被警员们拦住,他一路上走走停停,从回到警局到回到办公室用了将近二十分钟。
眼看办公室近在眼前,夏冰洋刚推开办公室门,就见技术队的一名男警员拿着资料跑上来了:“夏队,这是b市那边传来的笔录,一共有三十六名乘客接受了问询,有两个人在翟小丰下车前见过翟小丰——”
夏冰洋忽然抬起胳膊撑住门框,先掐着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追上楼的男警员道:“从现在起半个小时内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叫我,在这半个小时里麻烦你们把我当成一个死人。”
男警员往墙边一站,看着手表说:“好的好的,我等半个小时。”
话音刚落,楼梯又一阵响,郎西西和老吴的助手也上来了,郎西西看着夏冰洋就要说话,被夏冰洋先一步抢断,夏冰洋指了指墙根,道:“闭嘴,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