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耶律肃当真没有回来。军中琐事小事不解,时日久了就成大事,一件件报上来,忙的耶律肃几日不曾回府。年底已至,今年是新帝即位迎来的第一个新年,杂事如山一般压下来,分摊到朝中重臣的肩上,件件都是大事。耶律肃还是宗亲,今年他留在京中,新帝又颇为信赖重用他,事情便更多了。忙的他三五日才会回来一次。难得两人能独处一会儿,也总有煞风景的‘急报’前来。夏宁不是黏人的性子,大大方方的送他出府,关起门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些日子,她愈发贪睡。每日都睡不够。她心中觉得不对劲,但谢安在他们去御苑的那日也出了门,至今未归,她便愈发小心,不敢操劳。小心又小心的养了半个多月后,嗜睡有所缓解,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差。就在这个时候,耶律肃又派人回来传话,今年将军府也要开设粥铺,让夏宁帮忙操持。夏宁从没沾过这些善事,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得把府里的管家请来,仔细询问。管家说往年都没开设过粥铺,但将军每年都会捐些银子出去,也算是年底散财积福了。今年因府中添了她这位女主人,按照京中的惯例,也却是需要开设粥铺。夏宁询问过管家,发现这善事不是那么好做,干脆将这些事统统交给他去料理。在管家离开世安苑后,荷心不解的问她:“娘子不去露个面么?”
夏宁坐在廊下,膝盖上堆叠着厚实的狐皮毯,看着陆圆在院子里胡闹,他如今胆子大了不少,对院子里的梅花桩极为感兴趣,挣扎着就要爬上去。春花怕他摔下来,牢牢护着,死活不肯让他爬上去。偏雪团子这个可恶的,当着陆圆的面,灵巧的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站姿高傲的俯视他,喵叫了一声。气的陆圆更是非要上去。春花一个头两个大,劝得口干舌燥。夏宁看的笑出声来,一边回了荷心:“去做什么?是当菩萨娘娘给他们瞻仰,还是当成花瓶给他们开开眼界?我如今好歹也是将军夫人了,又何必如此自降身份,关起门来咱们自己玩不好么?”
说完后,她指着春花道,“你别拦着他,就让他自个儿上去。”
春花一脸为难。陆圆听见后,高高兴兴的朝着夏宁说了句“谢谢干娘~”那小奶音,当真是又软又甜。夏宁吃软不吃硬,听得心里分外熨帖。陆圆到底是在乡野长大的,这些日子在将军府里被拘的狠了些,这会儿可以攀爬,像个小猴子的蹭蹭就爬了上去,站在桩子上,小腿肚都在颤抖。圆墩墩的身子摇摇晃晃,也不害怕,高兴的咯咯直笑。一叠声的唤:“娘——娘看——”他一高兴,就喜欢吞字。夏宁看的心痒,手也有些痒了。这些日子她养的仔细,自觉体力恢复了些,便也走到梅花桩旁边,一个翻身就上了桩子。虽久不上桩,但身姿依旧灵巧。陆圆看的嘴巴都张大了,圆溜溜的眼中都是崇拜。“娘——害——!害——!”
肉肉的小手用力的鼓掌。谁不爱小朋友这般单纯崇拜的目光,夏宁笑的动人,还想伸手摸一把他的脑袋,在抬起胳膊的那一瞬间,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带着半边身子骤然麻痹了,身影一晃,直接从梅花桩上掉落下来。荷心惊呼一声:“娘子!!!”
雪音眼疾手快,飞扑上前接住了夏宁,见她脸色煞白,气息不稳,皱着眉询问:“需要去请大夫么?”
夏宁心慌难忍,胸口一阵阵刺痛,连着每一次喘息都会加重刺痛。她单手摁着胸口,岣嵝着身子,仿佛这样能缓和些,艰难的吐息:“不必……先扶我……进去……”“好。”
雪音几乎是托住了她大半的身子。陆圆也跟着从梅花桩上跳了下来,白胖的小脸蛋上忽闪着担忧,“干娘……”或许是她现在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夏宁扯了下嘴角,“玩去吧,我没事。”
她又看向春花,“带他……出去……”在荷心与雪音搀扶下,夏宁进了屋子躺下,又服下一颗谢安留下的护心丹,方才觉得好受些。但刚才她从梅花桩上栽下来,也的确是吓到了她们。荷心跪在床边,止不住的担心,眼眶都红了:“娘子,奴婢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可好?”
夏宁吃了药,满口都是清苦之味。连着胸腔都贯穿着一股清凉,舒缓着慌乱的心脉。这会儿,她只觉得疲惫乏力,眉眼间皆是疲倦,“乡野郎中……请了也看不出……什么……你去问问,先生何时回来?”
荷心胡乱着点头,“奴婢这就去问。”
荷心离开后,雪音仍在一旁守着,见夏宁脸色缓了许多,也不禁松了口气,却欲言又止。夏宁掀起无力的眼睑,看她一眼,“有什么……想说的?”
雪音绷着嘴角,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姑娘自从南境回来后,小心翼翼的调养身子,但睡得却一日比一日多了,到了这几日,您只清醒上半日。”
“我在南境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能活着……全靠护心丹、护心散……续命……自是不比从前……”夏宁的气息孱弱,说的轻描淡写。雪音却皱了眉:“奴婢下面的话逾越,姑娘身子虚弱更应当好好养护,与将军的房事——”她罕见的迟疑了下,耳廓透出些血色,“少些才好。”
夏宁愣了愣。雪音福身,“是奴婢失言。”
夏宁敛着眉目,脸上没几分笑意,但也听不出什么怒意,只淡声道:“我要歇会儿,你去外头候着。”
雪音走后,夏宁却睡意全无。脑袋里更是一片混乱。雪音的言语,不经意勾起了御苑里衡志韶与她说的话,她本无意细想这些琐碎之事,但心绪却全完不受控制,抽丝剥茧,一层层想着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都知道她身子孱弱。也都说,在男女之事上失了度。当真如此么?这些细枝末节的片段一旦被牵连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更与很久之前不经意的一念重叠了起来。在南境她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后,耶律肃待自己亦是克己守礼。直到大婚前夜,他亦不曾过分亲近自己。大婚之后……她有心亲热,他也不再克制自己。男欢女爱,尝过其中滋味后如何能戒?而每次情热之后,她似乎也容易感觉疲惫……打住。她狠狠闭了闭眼。驱散那些浮萍无根的猜忌。但也难以入睡了,最后还是熬了一副汤药才勉强入眠。醒来后,荷心欢喜的与她说,谢先生回来了,刚到府里,这会儿已经被她拉来在院外候着了。得了允许后,谢安进屋来请平安脉。夏宁睡得不好,看着神色有些疲乏,但精神还算可以。哪知谢安一进屋后,一见夏宁的脸色就已皱了眉,啧啧摇头:“夫人面色不是大好啊。”
夏宁靠在床头,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谢安一眼,“先生……彼此彼此。”
谢安浑身狼藉,身上的衣裳更是脏污的不知从滚了一身泥泞回来,发髻散乱,连一把美髯须也乱糟糟的。若非他们相熟,否则这模样谁见了不说一声‘打哪儿来的叫花子?’。谢安瞪了荷心一眼,恶声恶气道:“还不是你丫头,一见老夫就往这儿扯,都不容我回去梳洗一番。”
夏宁轻轻瞥了眼荷心,看她急的眼眶都红了,终究不忍斥责。她伸出细腕,搭在床边,轻声细语着道:“劳先生看一看脉,若无大碍,您回去好好歇息一晚再来也成。”
小老头轻哼了声:“还算你有良心。”
他坐下号脉,知道自己身上气味难闻,故意偏了些身子,不让气味冒犯了夏宁。夏宁用帕子虚掩着鼻子,沉下心来。谢安眉间紧皱的堆叠起小山。迟迟不松展。夏宁瞥了眼,浅浅笑着与荷心道:“先生每回都是这些表情,真真是教人看也看腻了。”
谢安收回手,眼神犀利,脸色凝重:“老夫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夫人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有无受了风寒或是身子有不适之症?”
夏宁攥着帕子的手放下,轻轻搭在锦缎被面上。仔细答道:“吃穿用度一如既往,也留心气候变化,不敢让自己冻着。只是这段时日愈发嗜睡,睡多了身子也不见好,今日上午我才动了动,心口痛又发一次,服了一颗护心丹才好些。”
“你又吃护心丹了?”
谢安嘶了声,表情愈发难看:“你再伸出手来。”
夏宁心悬了悬,依言伸手。谢安又仔细号脉,屋子里静的可怕。候在一旁的荷心紧紧盯着谢安,生怕会错过他的任何一句交代。谢安再度收回手,兀自呢喃着:“不应当啊,才用了护心丹为何心脉仍会如此紊乱虚弱……”他又就着夏宁这几日的作息巨无事细的询问一番。夏宁答得也详细,可谢安眉间的凝肃不解。